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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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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后则领悟了今夜将要发生的一切。皇太后今年四十二岁,有超人的才智,也有超人的敏感,因为她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女,从小就生活在宫中。嫁给颖王赵曙之后,在赵曙走上皇位曲折坎坷的道路上,她伴着丈夫经受了焦心煎肺、惊魂落魄地折磨。在居于皇后之位的短短四年中,由于英宗皇帝病魔缠身,她更是日日夜夜地提心吊胆。儿子赵顼继了皇位,她当了皇太后,希图能以传统的“母以子贵”的优势,辅佐儿子巩固已得的江山,可王安石的“变法”和“变法”带来的狂风暴雨、青雷紫电,使她处于更为惊恐的不安之中。她对宫廷里的纷争看得太深太透了,她知道,年轻皇帝的任何一次闪失,都会失落权柄,遗恨千秋。她早就厌恶了“变法”,早就厌恶了刚愎自用、自视不凡的王安石,只是由于头上还有一位思重如山的姨妈——德高望重、城府深沉的太皇太后时刻关注着朝廷中的一切,她才隐忍不发地沉默着。现时,朝政混乱如此,宰执能避其咎吗?太皇太后要借着苏轼的诗作说话了。只要太皇太后说,她也要说!
  太皇太后此时把目光停落在嘉王(君页)的脸上:“嘉王,你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嘉王(君页),是英宗皇帝赵曙的第四子,与皇帝赵顼、岐王赵颢、贤惠公主均为皇太后高氏所生。时年十八岁,聪颖好学,工飞白篆籀,善画墨竹,性情淡泊,酷爱医书,为太皇太后所钟爱。
  嘉王君页听到老祖母指名询问,急忙回答:“这首诗为苏轼在杭州所写,借吴中田妇之口,哀叹江浙农家悲惨的生活情景,故题为《吴中田妇叹》。”
  “能领略其意吗?”
  嘉王君页稍作沉吟,从容说起:“苏轼在这首诗里,用叙事抒情之手法,紧紧扣住一个‘叹’字,抒发了内心真挚的情怀。叹稻熟苦迟,叹秋雨成灾,叹谷贱伤农,叹官吏索钱,叹卖田拆屋,叹虐政甚于秋涝,借用汉代渤海太守龚遂和颖川太守黄霸恤民宽政的事迹,反衬吴中官吏敲诈勒索、残害黎庶的恶行,使百姓不堪其苦,竟至愿投河自尽而作‘河伯妇’。苏轼用真挚凄楚的笔墨,倾注了对民间疾苦的同情,描绘了农村生活中一幅血泪悲惨的图景……”
  嘉王君页是个聪明人,他在谈论苏轼的这首诗中,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推行新法”的背景和“青苗法”、“募役法”这些字句,并在谈论中不时地因皇帝赵顼的神情变化而吞吐迟疑。
  太皇太后神情怆然,一股凄楚怆凉的情感向皇帝赵顼直冲而来:“杭州有个苏轼,还能为吴中田妇吐诉出秋涝之苦和胸中的郁闷,可有谁能为北方灾区的老婆子吐诉‘十月不雨’的苦怨和血泪呢?连涌入京都嗷嗷待哺的流民,只怕也无人敢为他们说一句同情话啊!”
  太皇太后的声声语语,如同一把锥子刺着赵顼的心。他咬着牙隐忍着。《钱塘集》传入书肆街巷,引发了臣民的鼓噪;传入后宫,引发了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忧虑。连那《流民图》的出现,只怕也是监安上门小吏郑侠仿苏轼之所为而作的。苏轼远在杭州,其影响仍在搅动着京都的风云!他抬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姐姐贤惠公主,打量着弟弟岐王颢和嘉王君页,心头突然闪现出驸马王诜的身影,以及原宰相、舅祖爷曹佾的身影和叔姥爷高道裕的身影。他对今夜的家人相聚生疑了:难道这是一次有准备的干预朝政?是对朕的一次“讨伐”?岐王颢、嘉王君页也要参与这次“讨伐”吗?已居于外戚的姐姐也要“干预朝政”吗?宗室王公施威于东华门外市井,皇室骨肉也要兴师问罪于宫内吗?反感陡然使他冷目以待,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皇帝赵顼的异常表现,惊得皇后魂不附体。她已看清了庆寿宫现时的形势,《吴中田妇叹》已叹出了一个悲惨的开头,后面皇太后、太皇太后的谕示,将要涉及王安石和王安石的“变法”了。她了解丈夫此刻的心境:韩维从洛阳归来,司马光的拒而不出已轰毁了官家心中的筹划,陷于进退无依的困境。亲人啊,别再逼迫这个可怜的人了!
  皇太后对儿子的疼爱和怜悯,迅速地化作对王安石的不满,径直向着“变法”泄愤:“朝政乱哄哄地闹了几年,是非曲直,说法不一,今日,该是官家清醒的时候了……”
  皇帝赵顼额角的青筋暴起,太皇太后的含蓄暗示,还可忍,皇太后的直接指责,实难接受!但他也得依照朝制跪倒在皇太后面前:“儿臣聆听母后训诲。”
  皇太后看到儿子勉强的样子,心里更加不悦,厉声询问:“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朝廷有为难之事吗?”
  皇帝赵顼话语冰冷而简单:“朝廷无难事,一切正常。”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不正常的询问,不正常的回答,不正常的神态,预示风暴即将来临。太皇太后已料到冲突不可避免,不动声色地闭上了眼睛。
  皇太后直说道:“十月不雨、上天示警、流民入京,这些都正常吗?王安石现在何为?”
  “正在计议‘趋时应变’之策。”赵顼硬邦邦地回答。
  “‘趋’什么时?‘应’什么变?”
  “‘趋’十月不雨之时,‘应’上天示警之变。”
  “策将安出?”
  “调荆湖夔州之粮米以赈济入京流民;筹富户禅寺之银、掘井种蔬,以解‘十月不雨’之灾;修善朝廷人事以符‘上天示警’之意。”
  “如何‘修善朝廷人事’?”
  “更换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官吏,以‘适时之人才’代替那些寸不逮时者,全力推行‘新法’,以解现时之危难……”
  皇太后被这一连串冰冷的回答惹怒了,霍地站起,厉声斥责:“王安石疯了,官家你也疯了吗?”
  皇帝赵顼箝口不语,以示反抗。
  母后震怒,皇后急忙跪倒。
  贤惠公主、岐王颢、嘉王(君页)也随之跪倒。
  皇太后话语激愤:“几千里外的粮米,能解流民危在旦夕之饥吗?掘井种蔬非朝种暮收之物,能解灾民燃眉之急吗?官家,你是皇帝,你执掌着大宋江山,哪里的百姓不是你的臣民,你心里能过得去吗?”
  皇帝赵顼神情严峻,仍箝口不语。
  “还要大力推行新法,又要罢逐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官吏,真是昏过了头!你还嫌民间怨恨少吗?还嫌朝廷不够乱吗?现行新法究竟利害如何?官家,你是皇帝,心里就没有个数吗?
  “‘青苗法’、‘募役法’,病民害民之状不用说了,就说在官家眼皮下推行的‘市易法’、‘免行法’吧,原本的宗旨是抑制富商大贾的投机兼并,增加国库收入\审知市物之贵贱,贱则少增价取之,令不至伤商;贵则少损价出之,令不至害民。可是,在京都推行的情况如何?全变样了!市易司大包大揽,借‘免行法’到处收税取钱,尽括行户,细碎无遗,油盐酱醋、冰块果子、梳朴脂麻,什么都管。负水、拾发、担粥、提茶之类的小商小贩,不纳钱就不许买卖。而且是市易务卖梳朴即梳朴贵,卖脂麻即脂麻贵,弄得街面萧条、怨声四起,连宫廷里的食用、百货,也取消了实物供给,都得到‘杂卖务’去购买。官家,这种荒唐之事,你知道吗?灯下黑,灯下黑啊!王安石作法苦民,天怒人怨交加,已危及社稷,你为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官家,你说话啊!”
  皇帝赵顼向母后重重叩了一个触地头,挺起腰身,神情冷森地开口了:“母后,儿臣之所言,母后能听得进去吗?‘变法’全错了吗?六年来岁入递增,去年已达四千三百万缗,较嘉祐年间三千六百万络增加了七百万缗,总不算错吧。六年来兴修水利三万多处,可灌溉民田一千万亩,总不算错吧。六年来方田清丈已有一百万顷,抑制了豪门的兼并,总不算错吧。六年来,均输已执掌了物货的主要流通,保障了京都之所需,总不算错吧。户部所谓中外府库,无不充衍,小邑所积钱米,不减二十万贯,纵然言中有假,但也不会全然不实啊!可这些母后能听进耳朵吗?十月不雨、流民入京,天灾淹没了一切,六年‘变法’的利钝得失说不清了,儿臣也不愿说了。可母后这无尽无休的怨咎,于眼前的‘十月不雨’、流民入京、朝廷震动、市井骚乱何救何补?”
  皇太后激愤的训示,被儿子列举的具体事实和冰冷的回答顶了回去。她心冷意凉,跌坐在太皇太后的床榻边,凄然自语:“我,我操什么心啊。”
  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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