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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诜和王巩的被收入网内,尤其引起了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一些官员的极大不安,驸马王诜与皇室的关系入人皆知,御史台敢于明目张胆地对其操刀下手,也许预示着皇室纷争的再度爆发。王巩被列入重点审查对象,更加重了宰执大臣们的这种猜疑。
王巩,时年三十五岁,乃真宗皇帝赵恒朝宰相王旦的孙子,工部尚书王素的儿子,是遭贬老臣张方平的女婿。平日他与吴充、冯京等人过从甚密。这个血缘相府、结姻老臣、又与现时宰执大臣有交的小人物,突然被御史台格外关顾,也许预示着朝廷重臣的又一次变动!
一种对抗“乌台诗案”的力量在悄悄地酝酿着……
抄查“诗赋文字证物”的行动风风火火地在京都内外进行。
御史台的狱卒闯进驸马王诜的府邸,手持皇上谕旨,勒令驸马王诜交出与苏轼“往还”的诗赋、信笺。驸马王诜避而不见,贤惠公主扶病而出,先是以礼接待,继而准予抄查。狱卒不谙驸马府朝制特权,竟然闯入贤惠公主卧室,翻箱倒柜,诗赋、信笺所获无几,却翻捡出贤惠公主的春宫用物,而且大加观赏。贤惠公主大怒,下令驸马府禁卫,刑枷狱卒送大理寺治罪,并进宫哭诉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御史台闯下了大祸,皇上与后宫的冲突由此而引发了。
御史台的狱卒闯入王巩府邸,皇上谕旨在手,落败的宰相府自然不敢拦阻,听任狱卒翻箱倒柜。因王巩已从苏轼游学六年,往还的诗赋、文书根本不在京都府邸,狱卒抄查所得,除苏轼写给王巩的一首“砚铭”外,只是王巩几年前与吴充、冯京等人“往复”的信笺。苏轼的这首“砚铭”是:月之从星,时则风雨。汪洋翰墨,将此是似。黑云浮空,漫不见天。风起云移,星月凛然。
苏轼的这首“砚铭”,绝无“讥讽朝政”之味,而吴充、冯京写给王巩的信笺中,倒有几句讽刺“新法”之语。王府总管以为吴充、冯京的信笺不在抄查之列,不许狱卒带走,两相争执,终成殴斗,诉于大理寺。大理寺以“王巩身在三十九人之列”为由,判御史台胜诉,并惩治了王府总管。从而又引发了吴充、冯京对御史台的愤怒。
御史台的缉骑抄查了杭州钱塘县令周邠和湖州通判祖无颇的住宅,因周邠和祖无颇早有准备,缉骑毫无所获,却带回了杭州、湖州黎庶怀念苏轼、为苏轼祈福免灾而“做道场”、“解厄斋”,累月不歇的讯息。
御史台缉骑奔至洛阳,闯入“独乐园”。老仆吕直得知缉骑来意,“惶恐无状,急入钓鱼庵禀报司马光。司马光因刘恕于熙宁九年秋从洛阳返回高安途中,闻母病故而得风挛疾,右手右脚瘫废,以口授儿子刘羲仲完成了司马光所托之后,于去年(元丰元年)九月病卒,失友之痛,使司马光居钓鱼庵而不出,据”警枕“而少眠,争以时日,删稿不辍。近两年来,体弱至极,须发脱落将尽,牙齿所剩无几。突闻苏轼被捕入狱、缉骑猝至,濡墨之笔失落而拍案疾呼:”子瞻以诗为魂,终以诗为累。痛哉子瞻!天若祈佑大宋,必不使诗魂丧失……“
司马光自捡与苏轼近几年来“往还”之诗稿,在老仆吕直的搀扶下走进弄水轩,会见了御史台派来的缉骑——一个中年狱吏和两个年轻的狱卒。
司马光从狱吏手中接过皇上“缴收证物”的谕旨,朝京都方向跪倒,叩头谢恩,如实禀奏:“圣上,臣司马光与苏轼确是密友,熙宁四年作别于京都之后,至今已有八年,两地相思,无由相会,但有诗赋往还。熙宁九年初夏,臣偶见苏轼《超然台记》一篇,其趣超然物外,纵有失落之感,断无谤世之怨,臣颇为赞赏,遂成《超然台诗寄子瞻学士》一首,托人带给苏轼。熙宁十年,苏轼官居徐州,曾寄臣《司马君实独乐图》一首。以述怀念之情。除此而外,别无往复文字现奉旨将底稿上呈,以备勘审。臣跪待罪罚。”
司马光叩头站起,交诗稿于缉骑狱吏,拱手而语:“公等奉旨行事,备受辛苦,光怀德感谢。独乐园内,仅此‘有往无还’的诗稿二篇,公若相信司马光之言,请带此稿回京复命;公若有疑,可在独乐园内翻箱倒柜以抄查,老仆吕直恭听公等吩咐。司马光正在修书,待罪告辞。”说罢,深深一揖,离开了弄水轩。
狱吏亦敬重司马光的为人,刚才司马光坦诚真挚的话语,使他不忍心再行抄查以打扰这位年老力衰的“朝臣典范”。他打开《超然台诗寄子瞻学士》一诗阅览:使君仁智心,济以忠义胆。
婴儿手自抚,猛虎须可揽。
出牧为龚(遂)黄(霸),廷议乃(王)陵(汲)黯。
万钟何所加,(詹瓦)石何所减。
用此始优游,当官免阿谄。
乡时守高密,民安吏手敛。
乘闲为小台,节物得周览。
狱吏再看苏轼的来诗《司马君实独乐图》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
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
……
先生独何事,四海望陶冶。
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
持此欲安日?
造物不我舍。
名声逐吾辈,此病天所赭。
抚掌笑先生,年来笑喑哑。
狱吏阅览完毕,心底暗暗一笑:司马光以汉代循吏龚遂、黄霸喻苏轼仁爱为民之心,以汉代良臣王陵、汲黯喻苏轼忠义不畏强权之胆,此乃友谊之音,亦可视为鼓励苏轼的罪行。苏轼誉司马光名满天下,儿童走卒皆知,已得黎庶之心,此乃今日实情,亦可视为盼望司马光复出的暗示。罪证在手,可以向御史中丞李定大人复命了。他推开老仆吕直,带着两个狱卒走出了弄水轩。
与此同时,朝廷盘根错节的人际蛛网颤动了。
官场谲秘诡诈的权力冲突爆发了。
民间善恶分明的志士仁人呐喊了。
活跃在朝廷内外的各种力量,随着“乌台诗案”的扩展和苏轼生命的垂危告急,掀起了一个震动京都的营救苏轼的浪潮,铺天盖地地向福宁宫冲击。
首先为营救苏轼生命而呐喊的,是京都游乐场所——瓦肆梅花棚的歌伎琵琶、胡琴、倩楚、丽玉等十个女子。她们以救济狱中的苏轼为名而举行义演,专场歌舞苏轼诗词。此举正合了文人墨客、街巷细民的心愿,反应强烈,场场爆满。丽玉并扮做苏轼模样,着学士宽袍博带,戴短檐高筒便帽出现于舞台,观众为之泣咽成声。紧接其后,瓦肆中的莲花棚、牡丹棚、桑家棚、杏花棚、余家棚都起而应和,特别是艺坛首领丁仙现和歌坛著名杖子头李奴哥、董姐哥、陈伴奴、凤眼奴的参加营救苏轼的义演,又引起了京都杂剧、说史、散乐、影戏各种游乐行当的响应,形成了京都处处歌吟苏轼诗词的局面。
苏辙从应天府急速上书皇帝赵顼,投案自罪,愿以自己的官职,替苏轼赎罪:……举家惊号,忧在不测。臣早失估恃,唯兄轼一人,相依为命……乞纳在身官职以赎兄轼,得免狱为幸……
宰相吴充也挺身而出,上呈奏表,为苏轼辩解。奏表中谏奏皇帝赵顼:……陛下效尧舜以仁治天下,还不能容忍一个“恃才傲物”、“口无遮拦”的苏轼吗?
旧友、已复职的三司使章惇上呈奏表营救苏轼,并猛烈抨击监察御史舒亶欲使苏轼“家破人亡”的祸心。他直言劝谏:……苏轼领袖文坛,名著朝野,今投入监狱,臣恐后世说陛下听谀言而恶讦直啊……
同修起居注王安礼是去年从润州调回京都的,也上呈奏表为苏轼说情,力陈苏轼之不可杀:……自古大度之君。不以语言摘人。轼本以才自奋,今一旦致于法,恐后世谓陛下不能容才,顾陛下无庸竟其狱……
被文章网连在内的致仕老臣范镇,也从许昌上呈奏表,不避嫌疑地提醒皇帝赵顼:……本朝未尝杀士大夫,今乃开端,则是杀士大夫自陛下始,而后世子孙因而杀贤士大夫,必援陛下以为例……
同样被牵连的张方平,更表现出奋不顾身的激愤,从商丘遣其子张恕进京至闻鼓院上呈营救苏轼的奏表,言词激烈,其激愤之情跃于纸上:……传闻有使者追苏轼过南京,当属吏。臣不详苏轼之所坐,而早识其为人,其文学实天下奇才,向举制策高等,而犹碌碌无以异于流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