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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袭队去年遭到宪兵队副队长坂本少佐的袭击后,不久,就从城里西大街迁到了西安,和日本宪兵队住到一起来了。这样一来,在刘魁胜说,和日本宪兵队住到一起,这是整个夜袭队获得了皇军的更大信任,身价又被抬高了;在老松田说,把这班效忠皇军的中国人调到自己身旁,在指挥上、领导上会比以前更便利、更直接。
刘文彬、汪霞虽说被捕,变成敌人的“阶下囚”,从心眼里,并没把敌人装进自己的眼眶里。谁心里也都默默地叮嘱自己:“准备着,准备应付敌人施展的一切手段!”下了汽车,他们在武装特务和日本宪兵层层包围下,由满脸故露笑容的老松田和不笑强笑的刘魁胜在前带领,昂头挺胸,二目凝视,迈着坚定的大步,毫无畏惧地走进了夜袭队的两扇黑大门。老松田再高兴莫过于今天,因为今天让他捕住了常在他统辖的“确保治安”区里活动的八路军的两个头目。在这俩头目的身上,有他所需要的很多东西,所以他心里一个劲地乐。有时,他不自禁地嘎嘎嘎地笑起来,这笑声比深夜里飞落在坟丘上的夜猫子那长声怪叫还难听,还叫人心烦。神经衰弱的人乍听到,会不自主地毛发竖立,浑身打哆嗦。
刘文彬、汪霞被松田领进了一间布置简单、酒气呛鼻的客厅里。
“请随便坐,刘区委,汪主任!”松田真像对待久别重逢的老友,笑吟吟地摊张着右手招呼刘文彬和汪霞。刘魁胜像只舐屁股的狗,跑前颠后搬椅子、斟茶水,团团转地献殷勤。松田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刘文彬、汪霞不用揭盖就能猜到。所以对他俩居心阴险的殷勤和热情都报以冰冷的面孔和怒视的目光。
松田对刘文彬、汪霞的不理睬,根本就没理会,照旧吆唤杂役递烟、倒茶、送手巾把……
眼下,他真成了主人。冲刘文彬他俩说:“来到这,千万别见外,不是战争,我们怎能认识?也很难像今天似的坐在一起,当然,交朋友更不可能!”老松田收拾得皮净脸光,武士道的精神在他身上显得更加十足。他坐在刘文彬、汪霞的对面,慢吞吞地,假斯文地说着中国话。一支燃着的纸烟,夹在他的指缝间,因为一分钟他也不定吸上一口,所以烟灰聚积得很长,蓝烟总像一条粗细不匀的线,徐徐地在朝屋顶上升。他用拇指熟练地弹掉蒙住火儿的烟灰,狠吸了一口,继续说道:“请二位原谅,不用这种没礼貌的办法,也难把二位请了来。二位既然来了,我就愿高攀一下,和二位交个朋友。更希望你们二位在建立东亚新秩序上,给我以更多的帮助!我想……”
“住嘴,你完全想错了!”汪霞对老松田的种种伪善作态,早就感到恶心了。她不时地瞅瞅刘文彬。只见刘文彬半眯缝着两眼,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松田的假情假意对他根本没有发生作用。当松田说出要收买他们的卑鄙意图时,汪霞就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火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松垂在眼前的一绺头发朝耳后一甩,暴跳地站起来,十分恼怒地朝松田质问开:“请问,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跟你们交朋友,那和豺狼拜把子有什么两样?希望帮助你们建立东亚新秩序?你别作梦啦!要是真的那样了,又和认贼作父、背叛祖国的他有什么区别?”她嘴里放着震撼人心的连珠炮,手儿不停地指点着松田和站立在松田背后的刘魁胜。
汪霞太激动了,激动得说话都发出了颤音。的确,这样的激动,在她说来还是第一次。激动得让她忘记了本身是个年轻的姑娘;忘记了是在野兽般的敌人面前。
汪霞的几句话,确实戳中了敌人的心窝。松田被她质问得张嘴结舌止不住地苦笑;刘魁胜被她指鼻剜眼一骂,脸色困窘得就像那一刹三变的外国鸡,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变成了酱紫色。他留神地观察老松田,只要老松田稍稍流露一点恼怒的神色,他就会蹿到汪霞跟前,没头没脑地扇打她一顿,解解心头气。但是,老松田今天不但没变色,反到笑脸相迎地劝慰:“汪主任,有话好说,别动肝火啊!嘿嘿嘿,我说的哪一句话不合适,你也要担待些!原谅些!”刘魁胜只好牙齿打掉朝肚里咽,憋了一肚子气,不但不敢朝外撒,还得替老松田帮腔说好话:“是啊,既来到这,就不是外人,松田少佐即便话有失言,咱也可以收回重商量。”他扭头又问松田:“您说是不?嘿嘿!”说完也奸笑了一阵子。
从进来,刘文彬就没撩开眼皮正眼瞅下敌人。眼下,他见到汪霞耐不住性子地站起来,冰雹般地话语朝敌人甩了过去,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他觉得汪霞虽然年纪很轻,处事却非常干练;虽然是个姑娘,胆量胜过了一般的男人。他要帮助汪霞,要在这个场合里给汪霞力量,小腿一使劲,也腾地站立起来,口没开,话没说,眼睛里射出的两道可怕的寒光,逼得松田、刘魁胜都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两个腰系白围裙,手提大提盒的人儿走进来。这两个人一进屋,总算把一场僵持的局面打开了,把一片凝滞的空气冲散了。
松田奸狡地转了话题。他冲着打开提盒,一个劲地朝桌子上摆列碟子、盘子、酒杯、筷子的人问道:“今天的这个宴会,你们带来了什么酒?”
“酒?好酒啊!太君。”被问的人,像个魔术家,一眨眼,将两个没启盖的瓶子托在了手掌上。“这酒是远道来的名酒,不信,你尝尝!太君!”说着递到松田的面前。
“名酒?什么的名酒?是……”
“是从京绥线上沙城来的青梅酒!”
听说是“青梅酒”,老松田立刻想起中国三国时代的曹操和刘备。他要借题发挥,用古来说今。他的两眼又乐得挤成了一条缝,自言自语地说:“青梅煮酒论英雄,好啊!今天更应该喝它!”伸手把两瓶青梅酒抓过来,又忙假正经地招呼:“坐,坐,都请坐!”自己也忙坐下了。
老松田认为,只要以礼待之,就是再刁顽的人,也得顺他的竿子爬,围他的手心转。他见菜上够、酒斟满,将一只斟满深棕色酒液的高脚杯举起,画了个半圆形招让:“为刘区委、汪主任到达保定,咱们干一杯!”脖子一扬,一杯酒灌到肚里。等低头瞅下刘文彬、汪霞,他俩手没动,嘴没张,板着副严肃的面孔坐在那里。他真火了,脸色立刻变成一块猪肝花。“嗬,真是给脸不要脸啊!”他心里说着,脸上仍强作镇静地举起筷子招让:“不喝,请吃菜!抄筷子吧,随便夹!”刘魁胜虽说早就耐不住了,见松田不动声色,也筷子指着大凉盘里的海参扒肘子,假惺惺地招呼紧让:“来来来,来吃这个,这个一点也不腻!”他拿筷子的手儿一用劲,一块颤巍巍的、乌黑、毛茸茸的海参被夹起来,眨眼,就送进了嘴里。在这里,从摆着杯杯盏盏上看,也确实像个宴会,但是,在这个宴会上,一边是要通过吃吃喝喝、猜拳行令来达到劝降的目的;一边却是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地以显示中华民族的尊严。客厅里的空气,越来越沉闷,越来越紧张。各怀心思的敌对双方,都在这窒息人的空气里,不眨眼地冷冷对视着。显然,这不是个给人欢快的宴会。
这里,满席山珍海味,也确实像个宴会,但是,在这个宴会的周围,处处都布上了提绳索拿武器的人。他们像隐藏在黑暗里的怪兽,眼睛瞪圆,腿绷紧,准备随时捕噬宴会上两个手无寸铁的人。
心明眼尖的刘文彬、汪霞,对这些稍稍一瞥就看穿了。他俩明白:“敌人从来是一只吃人的老虎,即使暂时露出一点‘仁慈相’也是为了要吃你!”
刘文彬和汪霞看透了敌人的本质,他们不愿意再和敌人无限期地长泡下去,刘文彬想:“晚不如早,惹翻了他,算啦!”他暗自作了决定,用巴掌朝桌上一拍,二次恼怒地站起来。接着,严厉的话语冲出了口:“这套把戏还是请你们收起来,我们不像吃奶的孩子那么容易哄。不管你话说得多么好听,想叫我们改变一丝丝主张,那也是妄想。我们和你们是敌人,敌人之间找不到共同的感情,没有什么交道可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眼下,我们被捕了,怎么对待,听凭你们。我们不想活,更不想告诉你们什么东西来求活。但是,我们得告诉你们……”他越说越激昂,越讲越愤慨,他手指着老松田,眼睛瞪着刘魁胜讲下去。
“刘区委,刘区委,吃饭,吃饭,咱还是不谈政治!”刘文彬的话语没刺怒老松田。他手擎着一杯酒,照旧慢条斯理地劝说。好像“生气”俩字根本不在他身上存在。
松田不恼,刘魁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