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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时间里,由于武工队集中精力捉摸破坏张保公路两侧敌人的征麦计划,安排截夺麦车的事,就把中闾这个据点暂时撂了撂。这样,就让哈叭狗一时得了手。他在中闾周围的一些村子里,又坐催,又逼要,又吊打,又扣押地紧闹腾,日子不长就将麦子征了多一半。
麦子征上来,粮包围着炮楼堆成个小山。开始,哈叭狗每见这堆麦子,就摆出傲慢的神色,挺起胸脯说:“看我苟润田本事多大!”有时,高兴得还唱两口二簧:“我本是,卧龙岗……”但是日子一长,特别遇上阴天,他就望着大垛麦子犯了愁。他本打算麦子征齐了,一个电话给城里打过去,县公署会很快派几十辆卡车来起运。这样,自己圆满地交了差,有了说话的资本,在县知事面前显摆一下,或许通过这事,还能提升提升。电话去了无数次,卡车始终没有来。之后,因为如意算盘落了空,他也就紧拧双眉围着麦垛转起来。他想让侯扒皮助他一臂之力,向各村要百儿八十辆大车朝城里运。一听说张保公路上日本人押送的运麦大车都叫八路军给截去了,心里像吃了冰疙瘩,一下凉了多半截,私自要车运送的念头也就打消了。
麦垛围着炮楼堆积,确实也妨碍了侯扒皮对据点的警卫。侯扒皮就让哈叭狗紧忙想个完善办法。这一来,闹得哈叭狗左右为难。他知道侯扒皮是个见钱眼开的手,忙粜十几布袋麦子,将款送过去,算是给帮助征麦的弟兄的赏钱,末了,让侯扒皮给想个妥善办法。
两人唧咕唧咕就把据点东面的那座学堂做了临时仓库。封锁沟在开春的时候就挖好了,只要派一班人马去看守,事情就算妥了。
三天以后,围炮楼的麦子垛,全都搬移到炮楼对过的那座宽敞、通风的学堂里。天天夜晚,一班警备队员和六个黑狗到房上去守卫。这下,哈叭狗又高兴起来了。二
截夺了敌人的运麦大车队以后,魏强他们天天夜间到各村召开抗属会、教育伪办公人员、做宣传……他们黑夜工作完毕,白日在青纱帐里找个有树有井的地方,把警戒一放,像在屋子里一样,睡觉的睡觉,学习的学习,擦枪的擦枪,下棋的下棋……人们长期在屋里闷捂的那张黄白脸,经过几天的风吹日晒,都变成漆油子黑。
贾正就咸菜吃着干焦不白的发面饼,每咽一口,就端起水罐子喝口凉水,喝完了还接着吃,吃得是那么香甜有味,看样子真比吃八八席还带劲。李东山瞅望贾正狼吞虎咽地捣嚼着,凑趣地说:“你几辈子没吃东西啦?真像饿死鬼脱生的。”“不用饿死鬼不饿死鬼,咱在这个环境里,要是一年到头老有这个玩艺吃,那就强多了。这比吃一个肉丸的饺子,加上碗鸡蛋汤不在以下,不信,你也吃吃看。”贾正把嘴里捣嚼的一大口干粮咽下,又伸手捧起罐子,扬脖闹了一气凉水。“嘿,你真不觉羞。”李东山从贾正手里接过罐子来,也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魏强正倚着树写日记,见贾正一口凉水一口发面饼地吃,手里那支捡来的桔黄色的钢笔不自主地停止了活动,一些往事立刻涌现在他的脑子里。
1939年夏天,他跟十八团在路西的完县山区整训,一个点的大雨,整整下了三十多天,下得到处山洪暴发,下得家家房倒屋塌。就在这时候,保定的鬼子纠集完县、满城的敌人出动了,照直地奔岭西向东、西安阳扑来。那时,他是个侦察班长。为了配合杨成武将军的老一团歼灭这股进犯的敌人,他摸黑冒雨出发了。蹚了无数条河,爬了无数座山,三天水米没打牙,任务完成回来,饿得真是前心贴了后心。1939年冀中发大水。第二年,普遍闹春荒,家家没有隔宿米,户户没有当天粮;麦苗、麸子搅苦里①,这是上好的饭;榆钱、谷糠熬野菜粥,这是可口的美食。赶上鬼子春季大扫荡,他从保定工作回来,没容吃饭,揣上个麸饼子连夜去博野白塔,和三十大队的一个连取联络。拂晓,遭到敌人重重包围,那次战斗打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末了,他也负了伤,躺在阵亡同志的尸体堆里,肚子没食,伤口又流着血。他纹丝不动地呆了十多个小时,等敌人走了才悄悄地爬出来。
①一种不用粮食做成的食物。
1941年又一次负伤,去山里休养。7月间,赶上了敌人秋季大扫荡,他住的那医院转移到涞源的黑山口,后来被敌人逼得上了白石山。白石山是晋察冀边区有名的大山。人们常念叨:“青虚山,高又高,赶不上白石山的半截腰。”在白石山上看飞机都得低下头来。山高缺水没粮吃,渴得人们嗓子直冒烟,饿得肚子直叫唤。白天暴日晒,夜晚山风吹,三天、五天、七天、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人们只能在拂晓吸吮那草叶上的露珠;天明,找点山蒜充饥。轻伤号慢慢地躺倒了,重伤员再也不能动弹了,人们加渴带饿,瘦得剩下一把干骨头。
1942年,“五一”大扫荡时,敌人从沧石路畔把他追赶到滹沱河边,从平大公路①又撵他到了束鹿、晋县。部队一天打三仗,三天吃不上一顿饭。从麦熟坚持到秋后才过路回到山区,偏赶上山区又是个大馑年,再加上鬼子实行经济封锁,推广“强化治安”,群众没粮吃,军队粮食供应发生了恐慌。牲口饲料当军粮,一天两餐黑豆,红高粱饼子泡盐水,吃得人们肠胃出了毛病,他也拉了半个多月的痢疾。
①北平到大名府的公路。
不论多么硬的汉子,五天不吃饭,就得饿眍瞜眼,见块糠饼子也馋得流口水,拿起来吃觉得比蜜甜。魏强尝过这种挨饿的滋味,他知道挨饿是个什么味道。他暗暗地想:“贾正说得对,只要能保护下粮食,只要一天有两餐,环境再残酷,也能坚持下去,打出个局面来……”
魏强合上本子拧上笔帽,端起水罐子喝了两口,清甜的凉水喝下之后,浑身感到无限爽快。他用手掌抹抹下巴,指着贾正手里的发面饼问道:“小贾,你刚才说:‘在这种环境里,总有这玩艺吃就满好!’这是心里话?难道在伙食上你没有更高的要求?”
“我?”贾正听魏强猛然一问,开始确实有点不解,稍寻思,劈头就说:“人就是人,怎么会没有更高的要求呢?不过,在眼下这个环境里,没有朝这方面想过。”他咬了一口黑乎乎的发面饼,傻笑着说,“还是那句话,眼下有这玩艺吃,就知足了!其实比这再差万分,只要边区一天天扩大,把鬼子和汉奸打得投了降,也心满意足了!”
魏强听过贾正的话,连连点头。他知道,这是从贾正心眼里说出来的话;也是武工队员们的心里话。瞅瞅贾正,又望望李东山,他满意地笑了。
“小队长,”在树上放哨的辛凤鸣低头小声报告:“咱们刘文彬同志回来了!”
听说刘文彬回来了,魏强很高兴。因为刘文彬去县委开会,一定会带来不少新的消息。
高粱地里钻出了个光头、手拿草帽当扇子的人,魏强一看,正是刘文彬。他脸儿晒得像三国里的关云长,干渴得说不出话来,把帽子地上一扔,急忙凑到水罐子跟前,端起喝了一大气,才转身向魏强说:“今天,咱要执行个新任务!”“新任务?”魏强两眉一立。贾正、李东山听说有新的任务,从心里愿意听听,但一想眼下还不是自己该知道的时候,互相使个眼色,悄悄地走开了。在树上放哨的辛凤鸣,也朝高处爬了一大截子。
“嗯,新任务!这次还是要到猴嘴里掏枣去。目标是中闾,具体的做法,县委说……”两个人吸着烟谈起来。三
天刚黑下来,大地的余热正在放散着。魏强领着队伍串着庄稼地接近了中闾,在约定的地点集结了。刘文彬也从中闾村出来和他碰上了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刘文彬抹了下脸上的汗水,低声说。“现在咱可以进村找徐立群同志去!”
“徐同志来啦?”魏强很高兴。
“是的,咱今个的任务是他亲手布置,亲手指挥。”刘文彬和魏强边走边说,队伍跟在他俩背后,脚步很轻地走进了中闾的南北大街。这条大街在魏强说来,非常熟悉。那次单身来这里侦察时见到警备队、黑狗诈财要钱的情景,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由于村头上有敌人盘踞,中闾街上夜晚并没有乘凉聊天的人。太阳刚沉落到地里,家家早都把大门关紧,五百几十户人家的村镇,入夜就变得非常冷清。
魏强穿过冷清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