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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自然可想而知。也亏得赵高记性好,有多少人曾经欺凌过他,有多少人曾经践踏过他,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发誓必有报复的一天,让他们为了当时那一点短暂的快感,付出最最惨重的代价。
太监也是人!
贱人也是人!
如今的赵高,连蒙氏兄弟都能摆平,更何况是其它那些二三流乃至不入流的角色。赵高之复仇,不限于仇人一身,而是破其家,灭其族,连根铲除而后快。如此极端的复仇之举,自然为国法所不容,倘有大臣在胡亥面前就此弹劾,告赵高的状,人证物证俱在,赵高怕也是无法掩饰过去。
赵高有鉴于此,未雨绸缪,说二世道:“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且陛下深居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
胡亥一听,有道理,于是从此不坐朝廷,不见大臣,常日深居宫中。赵高常侍中用事,事皆决于赵高。
赵高为了自保,献计胡亥,从而成功地将胡亥和大臣隔绝起来,君不见臣,臣也不得见君。这招固然阴险,却也并不是赵高凭空想出来的,而是其来有自,源远流长。
赵高之计,即韩非所极力提倡的帝王自神之术。在《韩非子》一书中,韩非对此论述甚详:“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人主不掩其情,不匿其端,而使人臣有缘以侵其主”;“明君虚静以待,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明主其务在周密,是以喜见则德偿,怒见则威分,故明主之言,隔塞而不通,周密而不见”。
在嬴政的有意树立下,韩非已经成为帝国的理论权威。胡亥少时学习法律决狱,便是以《韩非子》为教材。正因为胡亥熟读韩非之书,所以当赵高提出此计,他才会欣然采纳,信而不疑。
主张君主不宜和臣下太过亲密,而是要深自隐藏,保持神秘,持此论者,实则远不止韩非一人。
孔子道,“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
鬼谷子道,“圣人之制道,在隐与匿。”
关尹子道,“吾道如处暗。夫处明者不见暗中一物,而处暗者能明中区事。”
概而言之,彼时的政治理念,和今日迥然不同。君主不应亲民,而要远民。为君如为鬼,人所以畏鬼,以其不能见也,鬼如可见,则人不畏矣。惟其如此,方可静如善刀而藏,动如矢来无向。
非独东方,西人其实也谙此节。在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中,国王亨利四世教导他那吊儿郎当、热衷和下流人厮混的太子,同样也是要求他脱离群众,绝不能和他们打成一片,要让他们见少而畏多。(注)
在那个年代,这种策略本无可厚非,无奈胡亥太过柔弱,不能善用,没有金刚钻,偏学瓷器活,结果弄巧成拙,从此断了和大臣的联系,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间。
反观赵高,他的自保之举,再次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收获。正如亢龙有悔的卦辞所云,他已经使得胡亥“贵而无位,高而无民”。现在的他,挟持胡亥而令群臣,帝国的最高权力,实际上已经把持在了他的手里。
自沙丘之谋以来,赵高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心想则事成,无往而不利。在这样的时候,人往往会沉浸在一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错觉之中,无法让自己停下脚步,反而既得陇,复望蜀,野心越来越膨胀。
赵高已经控制了最高权力,野心再膨胀下去,那就只能是作皇帝了。
没错,赵高正是这么想的。
与此同时,帝国的政治越发暴戾黑暗,法令诛罚日益刻深,赋敛愈重,戍徭无已。胡亥深处宫中,如何能够知道民间的疾苦之声,愤慨之情?他只知道生命短暂,理当及时行乐。不思一人治天下,惟以天下奉一人。至于民力嘛,就象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就总会有的。
于是续修阿房宫,道:“先帝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宫为室堂。未就,会上崩,罢其作者,复土郦山。郦山事大毕,今释阿房宫弗就,则是彰显先帝举事之过也。”
又征材士五万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藁,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这一系列政策,将把帝国带往何方,是不言而喻的。如果真有一个上帝,他曾经授予嬴氏以天命,让嬴氏统治天下。那么,此时此刻的他恐怕也只能摇头叹息道,胡亥,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的确,上帝是给过胡亥机会的。
贾谊《过秦论》有云:“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短褐,而饥者甘糟,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
胡亥所继承的帝国,民力疲敝,百姓困苦,怨声载道,水深火热,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正是他的大好机会。只需一件短衣,就可让寒者感激五内,只需一把糟糠,便能令饥者高呼万岁。拨乱反正,挽救民心,甚至只需要施加一些小恩小惠,就足以让胡亥成为广为传颂的圣主明君。
贾谊再叹道,“倘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圉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秽之罪,使各返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
嬴政在世之时,以他的救世主之威,尚可将民间的不满和怨恨弹压下去。然而胡亥只是一个小毛孩而已,他可以继承嬴政的权力,却无法继承嬴政的威慑力。百姓们盼望着,盼望着,盼到了新君继位。可是,新君非但不思振作,反而变本加厉。
他们于是绝望。要知道,他们本都是极善良极淳朴的百姓,他们素以善于忍耐和感恩而闻名。他们会很快忘记你给的一百记拳头,却将你给的一小个馒头记得是实实牢。
然而,他们还是绝望了。绝望之后,于是出离愤怒。
在这沉默的大多数中,已经有人站起。
他在大雨中伸直手臂,高举天空。
他将作大呐喊。
〖注:见《亨利四世·上》第三幕第二场。
亨利王:……要是我也像你这样不知自爱,因为过度的招摇而引起人们的轻视;要是我也像你这样结交匪类,自贬身价;那帮助我得到这一顶王冠的舆论,一定至今拥戴着旧君,让我在默默无闻的放逐生涯中做一个庸庸碌碌毫无希望的人物。因为我在平时是深自隐藏的,所以不动则已,一有举动,就像一颗彗星一般,受到众人的惊愕;人们会指着我告诉他们的孩子,“这就是他;”还有的人会说,“在哪儿?哪一个是波林勃洛克?”然后我就利用一切的礼貌,装出一副非常谦恭的态度,当着他们正式的国王的面前,我从人们的心头取得了他们的臣服,从人们的嘴里博到了他们的欢呼。我用这一种方法,使人们对我留下一个新鲜的印象;就像一件主教的道袍一般,我每一次露脸的时候,总是受尽人们的注目。这样我维持着自己的尊严,避免和众人作频繁的接触,只有在非常难得的机会,才一度显露我的华贵的仪态,使人们像置身于一席盛筵之中一般,感到衷心的满足。至于那举止轻浮的国王,他总是终日嬉游,无所事事,陪伴他的都是一些浅薄的弄臣和卖弄才情的妄人,他们的机智是像枯木一般易燃易灭的;他把他的君主的尊严作为赌注,自侪于那些嬉戏跳跃的愚人之列,不惜让他的伟大的名字被他们的嘲笑所亵渎,任何的戏谑都可以使他展颜大笑,每一种无聊的辱骂都可以加在他的头上;他常常在市街上游逛,使他自己为民众所狎习;人们的眼睛因为每天饱餍着他,就像吃了太多的蜂蜜一般,对任何的甜味都发生厌恶起来;世间的事情,往往失之毫厘,就会造成莫大的差异。所以当他有什么正式的大典接见臣民的时候,他就像六月里的杜鹃鸟一般,人家都对他抱着听而不闻的态度!他受到的只是一些漠然的眼光,不再像庄严的太阳一样为众目所瞻仰;人们因为厌倦于他的声音笑貌,不是当着他的面前闭目入睡,就是像看见敌人一般颦眉蹙额。哈利,你现在的情形正是这样;因为你自甘下流,已经失去你的王子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