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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下雨了,”李豫侧身和他说话,面上笑意无限,“下下雨也好,洗一洗这四野八荒的血腥气。”
李承恩仰头看天,心想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与李倓分道而行。正在走神时,忽见城外一骑飞马踏着黄尘奔至近前,传讯兵下马时几乎是滚落到李豫身前。
他这时和李豫拉开了有一段距离,没有听清兵士向李豫禀报的是什么,却见李豫瞬间收起一脸喜色,甚至转头朝他望了一眼。
李承恩心里微觉不详,他看见传讯的兵士在城口张起扎眼的皇榜,上面的字写得端正公整,个个他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的意思,他恍恍惚惚看了许久,也没有看懂。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荒唐,实在太荒唐。李倓是九天的钧天君,没有人能轻易置他于死地。
至少在他还没来得及原谅他之前。
直到念榜人高声宣读,他才浑身一震,仿佛被雷电击中,骤然闭上眼睛。
“……建宁王倓,包藏祸心、谋害长兄,赐死。”
骤然而落的暴雨迎头浇下,李承恩终于睁开眼。入城的军队依然从他身侧不停歇地涌过,天策营中随他北上、残存仅有的一小队兵士簇拥在他周围,像是人潮里一座孤岛。面上有水珠滚落,他抬手抹了一把。许久之后,有个天策弟子小心地问他:“将军怎么哭了?”
“没有。”李承恩仰起头,让暴雨打在面上,再分不清雨水和其他。他轻轻催马往前:“进城吧。”
几乎没有人在意一个意图争储而被赐死的皇子,整座洛阳城依旧在为赶走乱贼、重迎官军而庆贺,甚至载歌载舞,欢喜无限。在这样的笑语欢声里,李承恩抬头望天,在滂沱雨声之中,泪如雨下。
李承恩此刻还能在心里为自己侥幸,他想幸好有这场大雨,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太过丢脸。懂事以来他就不曾有过这样眼泪掉得控制不住的模样,实在枉为铮铮八尺男儿。
周遭的欢庆声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倒隐隐混入了许多哭喊之音。李承恩初时以为是自己误听,凝神四顾,却是大吃一惊。
为了收复失地,肃宗曾借回纥兵马相助,这时进入洛阳城里的也有回纥叶护领率的大量兵马。他们入城之后却登时变换脸面,挨家挨户大肆抢劫财物,直如强盗一般。李承恩心头震惊,连忙去寻广平王踪影。
他在府库门前找见李豫,竟见大唐的军兵亲手将库府里的财帛之物尽数搬出,送与回纥人。李豫袖手而立,面色如常。李承恩几步上前:“殿下,这……”
“将军不必管。”他挥了挥手,声音里也有些强压着的不快,“父皇当初与回纥相约,若是能得其借助,收复两京。长安、洛阳城中财帛、子女,任其索掠。我也无法。”
“荒唐!”李承恩厉声道,“陛下昏聩,殿下不劝阻,反而听之任之吗!”
李豫脸上冷了三分:“将军慎言。”
李承恩豁然握紧双拳,提枪上马,眼中有决然之色。李豫见他离去,眼神微闪,终未言语。
“报个数吧。”
李承恩看着列队在他面前的天策弟子,人数极少,不过二三十之数。天策府里三千余人,自安史之乱起到如今,所剩下的也几乎仅是这二三十人了。
报数声在二十六的时候停住,李承恩轻轻点头:“很好,连同我一起,有二十七人。”
“我天策府创立的初衷,是护佑山河,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只要还有一个人,一杆枪,天策的意志就与之同在。”李承恩缓缓开口,声如金铁,“有句话说在前面,今日我领你们做的事,有违圣意,甚至可能背上乱党的罪名,只是不为有辱‘天策’二字,不愿俯仰愧于天地。若是有人不愿同往,速速离队,我绝不怪罪。”
他环视一圈,二十六杆长枪伫立雨中,分毫不动。
“上马。”李承恩说。
整齐一片的踩蹬声里,天策府的统领微微垂下了枪尖,指向正在夺抢劫掠的回纥兵士。雨水从锋锐的刃上滑落,他纵马而出,下达的命令干脆利落:“杀。”
洛阳城中的回纥兵士不下数万人,李承恩策马在雨中,枪走如龙,毫无惧色。这二十七人迟早会被千万人吞没,就这样结束,也未尝不好。
不用再管效忠不效忠的事,两个皇帝争权夺势也和他没有关系,他李承恩不再是握在谁手里的枪或者棋子。他的枪是从自己心里长出来的,有着整个天策的魂。
“希望我们马够快,”有个厮杀在他身侧的天策小将放声而笑,“这样还能赶上前头去了的兄弟。”
李承恩与他一道笑起来。不错,但愿还能赶上前头的人。
他这一生赤诚尽忠,从未逾矩,今日违逆皇命、率性而行,只此一次,只为一人。
至德二年的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唐肃宗听信谗言,赐死建宁王李倓。不久,广平王李豫上书奏曰,天策统领李承恩战死沙场,以身殉国。
至此,天策府内三千七百八十一人,在这一场家国动荡中折损殆尽,几无生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结尾!不是结尾!(重要的事情说两遍 *肃宗赐死李倓和回纥兵入城劫掠是史实,不过其实蛋总其实死的时间好像和收复两京没有挨得这么近…… *唔对我而言,“天策统领李承恩”这个人,为国为民尽忠而死是他的宿命,或者说责任。
第 50 章
(终)
巴陵郡是个小城,不似西京长安东都洛阳那般繁华,却因为处在偏南的荆楚之地,免受许多战火摧折,近年来也渐渐增了许多住民。加上这里桃花开得极盛,引得不少文人墨客观瞻赏玩,一时倒跃身成了个风雅之地。
连赵老板娘的茶摊儿都开到了这里来。与数年之前、战乱未平时候,开在城门口那般简陋的一张茶棚几张木桌不同,这次开张的茶馆是上下两层的阁楼,竹木为篱苇叶作帘,窗明几净。上层最适合清雅之士推窗望远,吟诗作赋,下层也方便往来路人喝口水歇个脚。
今天茶楼里新添了位说书的先生,青衫布袍,白发长须,看着已有些年纪。在门口临时搭了个小台子,弦板一打,声音抑扬顿挫这么一起,故事也说得有声有///色有板有眼。
茶楼里难得这么热闹,邻里八乡闲着的人都围过来寻了地方坐着。店小二忙着招呼茶水,脚底就没停过。正托着一盏热茶从楼上进来,迎面就撞上了一人。小二猝不及防,手底一滑,盛着茶盏的托盘直接就要往地上撂。
眼前一花,撞上的那人俯身、接托盘、再起身,仿佛比一个眨眼还要短,小二目瞪口呆地接过托盘,面前茶盏里的水都没倾出来半点。
“哟嗬,徐二是你。走路倒是看着点儿啊。”
店小二倒是认识这人,是这里的常客。几年前搬来巴陵郡的,买了城郊一处小院子住着。那处院子占了个好地方,前有桃花后有飞瀑,又闲适安静,住着他家兄弟两人。虽然从不见他们做什么营生,手里倒从没缺过钱,只怕大有来头也说不准。
他接了茶盏,甩起汗巾子擦擦额上惊出的虚汗,朝那人竖起个大拇指,“好俊功夫。”
被唤作徐二的人朝他一笑,环顾一圈,似乎是想找个空位置坐。店小二也帮他看了一周,摇头:“下头坐满了,你往上去吧,多不了几个钱……你家兄弟呢?怎的没一起来,今儿可热闹。”
徐二朝楼上努努嘴:“早上去了。他哪儿是在下头待得惯的人。”他三步一跨地踏上扶梯,在楼上扫一眼,看见要找的那人端一盏茶,半倚在窗边,笑得眉心打颤,走过去好奇地往窗外一探头:“看什么这么好笑?”
李倓下颔一抬,示意他看那个说书的老者:“讲你呢。”
这时候那场长达八年的动荡已然过去,天策将士精忠卫国,在战乱中死伤殆尽。“天策府”三个字无疑已经成为了许多人心底里英雄豪杰的代称,而天策统领李承恩,忽然之间也变得名动天下起来,最爱编弄故事的说书人自然不肯放过他。
李倓悠悠然用茶盖拨开碎沫,低头抿了一口:“偶尔听听李将军是如何三岁能文五岁成诗七岁生擒吊睛白额猛虎的传奇故事,还是颇有乐趣。”
李承恩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来反唇相讥:“不如去听建宁王如何被一壶毒酒赐死的故事来得有趣。”
“这个啊,说来话长了,”李倓拈起根竹箸,像模像样地把茶碗一敲,“咱们就从他那个出身唐门、极擅使毒的朋友说起。他那朋友虽然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