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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而在我惊讶的目光下,他低下头,轻轻说:“我以为你想去……”
我不再说话,只是失神地看着自己的脚步。他说得无错,孙权若知道我得救,第一时间会将我接回。而我留在这里,也只会拖累他胜利的脚步。
这样想着,不觉走上一个山头。我习惯性抬起眼,去看前面的风景,而与此同时,一阵刺鼻的气味突然迎面袭来——
我还未看清楚眼前那宛如地狱的余烟与黑红的一大片,他一下子掩住我的脸,将我身体扳过去,不安地颤抖着。
“该死,”我听见他声音中的惶恐,“我以为他们已将战场全部打扫干净了。对不起。”
“很多死人吗?”一片黑暗中,我平静问道。
“是。”他低低地说。
“没关系的。”我柔声道。
他捂我眼睛的手抖了抖,然后还是坚定地说:“你不要看。”
“可是你还不是在看?”我叹息道。
“没关系。我应该承受,可是你不应该。”他这样说。
我还要说什么,他松开了手,马上一条光滑的丝巾又温柔地覆上来。眼前仍是一片让人心安的黑暗。
他温柔地将丝巾在我脑后打了个结,对我说:“没有别的路了。真抱歉,只能这样带你过去。”
我不再说什么。他伸手过来,我挽住他的臂,犹豫地迈开脚步。
“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摔倒的。”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温和而沉静。
我淡淡一笑,跟着他的脚步走。我一点都不害怕。
大地散发着燃烧过后的余温,有时可以听见烧焦的骨头在脚下咯喳作响。这时我的心又一点一点惶恐起来。
——我并不害怕。如果有惶恐,也是因为他。
他的手臂在我指间微微颤抖着,我又用另一只手捉住了他。一路走去,不知不觉间,我已将他的臂紧紧抱在怀中。他的体温透过衣衫隐隐传入我的怀,我不知道我的体温是否能够同样传入他心里。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他真的感觉到痛苦的话,请分给我一点点,请多分给我一点,我是那么想要和他一起承担。
眼前的黑暗无尽无边,黑暗中我静静寻找他的心跳。这样的感觉快乐而惶恐,甜蜜又忧伤。我一方面希望这段路快些走完,另一方面又自私地希望这样的黑暗永远不要有尽头。
可是他终于停下脚步,解开了覆在我脸上的丝巾。我终于不舍地松开手。那一刻有风流过我的手心。冷。
我们继续前行,在干净的、明亮的、空空如也的荒原上。我一直悄悄看他,有几次他回过头来,触到我的目光便对我笑。他努力地想要在笑容中表现出那样的温和与波澜不惊,可我还是心痛地在那笑容中找到悲伤。
“伯言,”我忍不住对他说,“你毕竟是胜者。”
他笑了笑,却没说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想对他说这句话,却还是忍住没说。这一句话,不会给人安慰,只会让人愈发觉得苍凉。
而远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座灰色的矗立的城。
夷陵到了。
第十一章 不如醉
进入夷陵城中,夕阳已西斜。长长的余晖让这简陋破败的城也平添了几分精致。
我们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客气而安全的距离。他走在前面,而我低着头,用长衣搭在头上,走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城中全是游荡的军士。每一次战争结束后,他的军士都能轮流休息,即使饮酒作乐,也并不会被明令禁止。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这种懂得变通的军法,让他的军士在下一次战争开始时,总是精神饱满。
也是因此,当我们渐渐走到城中的十字路口时,有几个军官已认出了他,笑嘻嘻地邀他晚上一起找乐子。
他敷衍过那些军官,待他们走后,便回过头来看我。
我说:“我跟着你,始终是不大方便。不如就此分开,我自己会找地方歇息。”
他点点头,礼貌而尊敬地说:“城中都是自己人,请影夫人放心休息。若有什么不便,随时来找我。”
我叹口气,说:“我不会找你。你和他们好好玩玩,放松一下吧。”
他却说:“恐怕不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不,你需要休息,”我深深看他,敛容道,“答应我。”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我去找了家浴池好好地洗了个澡,又换了新衣,挽了发。
本来想找个驿馆去休息,却又放心不下他,便往城中最繁华的地方走去。如果在那里见到他,我便放心回去睡觉。
然而一家家歌舞场找过去,一群群欢乐醺然的军士之中,却始终不见他的影子。
好不容易拉住个相对来说还算清醒的小兵,问他都督去了哪里。他一脸茫然地对我说:“只知道傍晚时他进太守府去了。”
我便去太守府寻他。太守府本应是个热闹繁华的所在,可我去到那里,发现里面没有点灯,长长的街上一个人都不见。这样一个夜晚,所有的人应该都去了饮酒作乐。
门没有锁,我推门进去,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里面只是黑的,并不见一个人。
正当我以为他不在,准备折返时,却发现最里面一间屋里有昏黄的灯光。
房门虚掩着。我推开门轻轻走进去。他果然在这里。
长长的案上散落着凌乱的公文,一片公文上,他伏在案上竟是睡着了。手中握着的笔在案上滴下一点墨。
心便骤然一紧。我走过去,取下一旁的长衣,尽量温柔地覆在他清瘦的肩上。
可他却醒来了。他抬起茫然的眼,用茫然的表情看着我,竟似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我听人说过,想知道一个人快不快乐,要看他梦醒时的表情。
这一刻,我在想,他是不快乐的。
“你如何来了?”他终于清醒过来,用刚刚梦醒的、微微带了些嘶哑的声音,问我。
“你答应过我的。”我不去回他的话,有些责怪地看着他。
他笑一笑,说:“真不喜欢那样,没什么意思。”
“那便去好好睡一下,”我劝道,“你也很久没有休息了。”
“不想睡。”
“又骗我。不想睡,怎么还在这里睡着了。”
他摇摇头,并不说话。
我仍是站在那里,有些失神地看他。他已从初醒的迷茫中走出,表情又换上了一直的温和与坚定。他是一个能让所有人安心的都督,却惟独不包括我。
如同水中的鹅卵石,人们赞叹着石头的圆润晶莹,欣赏着它的美丽,却拒绝去想那多年以来,来自流水的,可能是痛苦的磨平。
天,我竟为他心痛至斯。
“你不必管我,”他低声这样说,“回去休息吧。”
也就是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案上,他长袖下露出来的,分明是一份,划了许多触目惊心的黑叉的,阵亡名单。
我怀疑地看看他,说:“你还打算继续公务么?”
“不了。我答应你。”
“那你去睡吧,”我坚持道,“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不睡了,”他摇头道,“刚才寐过一阵,现在已没有睡意了。”
他看了看我又说:“你放心,我只在这里坐一会,或者出去走走,然后就去休息。”
“你若不喜欢太热闹的环境,可以找个姑娘来这里陪你喝点酒。”我仍是坚持道,“夷陵虽然小,姑娘还是不错的。”
“好,好,”他明显地敷衍道,“你放心。”
“果真答应我了?”
“答应你。”他仍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点点头,出门。出门时,觉得他明显松了口气。
然而我只是在街上转了一圈,又走了回去。
推开门时,他果然还坐在原来的地方。他从卷宗间抬起头,看见我,便是一愣。
我穿了翡翠色的长裙,贴了鹅黄,一手抱把琴,一手提了坛酒,笑盈盈地说道:“既然你还未去找姑娘,不知这个姑娘你欢不欢迎?”
他就在那里傻呆呆地看着我,我忍不住想笑,原来他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你们影夫人派我来陪你聊聊天,唱唱小曲儿的,”我笑着走到他面前,斜睨着他,“影夫人的命令,你敢违抗么?”
他毕竟不是个真呆傻的人,也就随着我笑起来,说:“不敢违抗,只怕当不起。”
“有什么当不起的?”我啐道,“你只当我是个奉命行事的卖笑姑娘。”
他两手一摊:“我可没带钱。”
“记下来,从你军俸里扣。”我咄咄逼人。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将案上的卷宗文书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扫到一边。然后拍拍身边说:“既然如此,坐。”
我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将琴和酒往案上一放,仍是笑盈盈地看他。
“先喝些酒罢?”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