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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扬独自进了病房,单间,四壁惨白,多年未见的父亲平躺着,身上插着管子,闭着眼,唇色暗紫。力扬不敢细看那个她曾经恨过的老人,因为此刻的老人真的老了太多。眼泪猛然涌满眼眶,毫无防备地落下来,力扬对自己说别哭,可无济于事。坐到病床旁边,把头埋下,力扬哭出了声。父亲有了知觉,颤着的手艰难抬起抚摸到力扬的头,父女俩都是头一次感到自己于对方的重要。
病房外,姐姐和雯婕说:“扬扬总是要回家的。”
夜深,和力扬回到住处,雯婕继续收拾行李,忽然就说:“力扬,咱们照的那个大头贴可以剪一张给我么?”力扬疲倦到没有什么心情说话,只随口“嗯”了一声。
雯婕挑了一张力扬照得最好看的,细细剪了下来。力扬这才问:“你要是想给家里看,都拿走不就得了。”“不是,我是怕这些天见不到你,我会想你。”
由于在医院待了很久,力扬确实累了,乏力地笑:“那更应该都拿走啊。”雯婕没有看力扬,缓慢地说:“我也怕,你想我,拿一张就好。”
力扬说:“我累了,先睡了。明天走之前叫我,我送你。”
雯婕答“好”,默默看她睡去。
第四十四章
第二天,雯婕没有叫醒力扬,也没有直接去机场,而是回了一下办公室,抱走了那三株蝴蝶兰。
这一次她选择了飞机,她已经厌倦了曾迷恋的那种颠簸中的思考,因为这些日子,她把睡眠的时间都用来思考了。如果还有什么没思考到的地方,也不愿再思考了,既然要走,她希望走得快些。
在机场,她发短信给力扬——“你睡得太熟,不忍心叫醒你,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爸爸妈妈和姐姐。”
当力扬醒来看到短信时,心中莫名惆怅。虽然她想着雯婕过几天就会回来,但还是为没能送她离开而惆怅。
雯婕在飞机上,静默地坐着。如此的静默,让她在心中暗骂自己的残忍,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残忍?
是的她要走了,但不是出差,而是彻底地离开。她特意申请调到了上海的分公司,她说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想留在他身边。黄小姐对她的娇纵就是不论何时都不问原因地满足她,因为她信任这个女孩的判断力,信任她对自己的把握。可是,雯婕开始反思这种把握,是否太过自私……
她是个多么要求完美的人,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曾经为了逃避那些不完美,她离开上海,如今又回去,为了保存这段不完美中的完美。她得承认她怕了,她怕她们之间越来越复杂的磕磕绊绊,也怕这段生活最终面对现实的那一天,还怕力扬像对待阿RE那样冷落抛弃她……于是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这样的理智,近乎绝情。不仅对力扬,更是对自己。但她没有哭,没有一丝动容,她只是反复地想:尚雯婕,你未免太坏了,这是你对刘力扬的反击吗?你与她相识一场是为了给她最后也是唯一的一次伤害吗?……
力扬在等待中平静地过日子,做她的设计,听她的音乐,去医院看父亲。父亲平安地动了手术,恢复了过来。姐姐不失时机地说:“扬扬,搬回家住吧。”
力扬想着雯婕,笑了笑:“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姐姐似乎比她明白:“到底还是要回家的……扬扬,如果在外面不开心了,就回来。”
力扬轻浅地傻笑。她暗自想过,以后要开开心心的,也要让雯婕开开心心的。
雯婕走了一周,力扬给她发短信她才回,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和力扬说因为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力扬轻易地相信,因为她知道的雯婕,是不会骗人的。
深夜,力扬在短信里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雯婕没有再回。白天的时候,力扬打了一个电话给她,却是关机。怎么打,都是关机……
女人的预感,往往不是凭空的。虽然力扬一向称自己不相信感觉这玩意儿,可其实感觉到了,还是会不安。
围着雯婕的房间转了又转,发现她没有带走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凌乱的角落都被收拾得齐整干净才走的~雯婕睡过的床,余下的温度和味道早已冷却挥散……力扬开始觉得,这世界从没存在过尚雯婕这样一个人……
那种不安,随着第二天雯婕手机的持续关机而到达了不能承受的地步。
力扬跑到雯婕的公司,找到了黄小姐。黄小姐并不吃惊,仿佛等候了她许多时日,并且在力扬没有开口询问时就告诉她:“雯婕走了。她说你可能会来找她,要我告诉你,她不会回来……”
那一刹那,力扬感到自己有些失聪……她想问“你说的是什么?”可分明又知道黄小姐说了什么。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准备离开,忘记了和黄小姐道别。转身的片刻,看到一张很乱的办公桌,她随口问:“这是雯婕的桌子么?”黄说是,并特意说:“她走之前,这里还摆着蝴蝶兰。”
一个念头蹦出来——雯婕带走了蝴蝶兰,她带走的是刘力扬的“我爱你”。力扬决定要去一趟上海。
第四十五章
上海,空气湿润,街景俊秀,有一个叫尚雯婕的女孩曾经生活在这里,现在肯定也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力扬自信一定可以找到她。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果然是个简单冲动的家伙,因为没有任何头绪,不知要从何找起……
南京路上,各种肤色语言的人行色匆匆,力扬在拥挤与繁华当中格外落寞。夜晚的外滩,灯火阑珊处,她多么希望看到那个有点呆的身影,而这样的寻觅无异于大海捞针……
终于力扬想起雯婕说过,她是在弄堂里长大的小孩,石库门,这个词一下子就出现在脑海里。
正是阳春三月,旧上海的风情全在那石头门框、乌漆木门、红砖外墙和雕花牌匾上体现无遗。力扬行走在千曲百折的弄堂,偶尔抬眼看看二楼晾晒中的衣衫,天真的想,也许就有雯婕的。走走停停,向别人询问着“尚雯婕”这个名字,没有人知道。
两位阿婆正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坐着聊天,力扬听不太懂,也不想打扰她们;走到弄口,两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玩蚂蚁,一个被扬起的土迷了眼,另一个丢掉手中的小木棍为她去吹眼中的沙,力扬看到出了神……
如果时光倒流,她愿意和雯婕像一对五岁的孩子那样简单,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她愿意和雯婕相守到两个阿婆那样老,不做其他,每天只是坐在阳光下聊天。
最开始她看轻的人,过程中没盯紧的人,失去后,却是细数起来最珍惜的人。
没有一声再见,没有好好看她最后一眼……力扬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尚雯婕是如此残忍……
黄昏,置身在破落感与历史感并存的的弄口,刘力扬开始恨尚雯婕。虽然,她依稀记得,那晚在沙发上,她拥她入怀——她问:“要是我以后伤害到你,你能原谅我么?”她答:“能啊!不过只许有一次,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是啊,只是这一次,力扬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机会她可以利用得这么绝。这是报应么?还是报复?无论是老天给的,还是雯婕给的,这都太重了些。力扬从不知道她曾让雯婕多么伤心或绝望,现在她想,再绝望也不及此刻的自己吧……
上海的石库门,让力扬开始怀念北京的四合院。她离开北京很多天了,现在能想起的,竟只是姐姐那一句“如果在外面不开心了,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