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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骨打这一队都是他完颜部本族的精兵,几个儿子都在其中,内里幹离不乃是阿骨打嫡长子,亦是精明之人,也觉此事蹊跷,便向阿骨打建言,当遣出小队急趋达鲁古城左近,探明辽军中军动向,以便把握战机。阿骨打深知此战乃是女真与契丹国运的分野所在,而今辽军表现反常,大有可能是战机出现的征兆,便即允可,命斡离不与十来名女真壮士轻骑急趋达鲁古城方向,自己则去收拢其余两队女真探马,堕后数十里等候消息。
这一日又是野宿,众女真渔猎为生,对于野宿已经是司空见惯之事,无需诸堇催促,便各自生火取食,准备帐幕。阿骨打正在烤一支鹿腿,忽见马扩牵着马来回踱步,便笑道:“也力麻力,你那马匹可是冻坏了蹄?不如放它自去,换马便是。”一路奔驰,诸女真马匹多有不支者,换马自是寻常。
马扩牵着马走近,摇头道:“我这几匹马都钉了铁掌,不曾冻坏了,只是这两日赶得急了,身上出汗,天时渐冷,恐怕冻坏了,故而牵着。”
阿骨打闻言方省,点头道:“尝听人言南人不善骑乘,如今看来却是妄言,能想出马掌这等爱护马匹之物,岂能不善骑乘?只可惜我族今方与女真决胜,兵甲尚且不完,更无铁打造马掌,更兼无有打造之匠人。待我破辽之后,必要请你家高相公来此,定须教晓我族这马掌之法,便是多与他些生金北珠,也是使得。”
马扩听他口气,好似对此番决战之胜负成竹在胸,不禁奇道:“狼主,那辽主亲征,大兵号称七十万,我兵甲士不过两万,彼我之势悬殊,为何狼主竟似不以为意,胜算十足?”
阿骨打咬了一口鹿腿,抹了一把油渍的胡茬,笑道:“也力麻力,你这话倘若是三日前问我,我便只得三成胜算,到如今便是七成了。辽兵远来,又是国主亲征,按理是锋锐难当,士马骁劲才是,我原先准拟扼守爻刺关隘,凭垒坚守,再以精兵伺机攻其偏师,以沮其气势,而后待天寒大雪时,再待机决胜。然而这一路行来,莫说辽兵大队,连一二拦子马亦不得见,这七十万辽兵来到此间,不图与我兵决胜,莫非是来捺钵围猎不成?以我之见,必是出了什么岔子。”
正说到此,粘罕恰好亦走近来,接口道:“狼主所言甚是,如今虽不曾有探报,我意辽兵必是遇了甚变故。也力麻力,你中原自古便有兵法,于此当如何应之?”
马扩读的是武举,对于兵法那是读的熟的,点头道:“敌众我寡,敌客而我主,敌利于速战而我利于坚守。如今不见辽兵,又闻辽主退保达鲁古城,必是有不战之情,敌之不战,则利于我之求战,狼主深入以探敌,正合兵法要义。”
几人正讲论间,忽然报称前队斡离不遣人还报,阿骨打忙命带近前来。少停一名女真来到面前,抽刀在地上画起图形来,阿骨打和粘罕看了之后,表情都是又惊又喜,马扩虽然看不懂那女真到底画的是什么,却也知道是有了好消息。
待那女真离去后,阿骨打便问粘罕:“今当如何?”
粘罕握紧了拳头道:“狼主,此乃千载良机,不容有失!狼主应即刻驰还军中,集结全军随后追击,一举击溃辽主中军,我女真国便从此屹立当世矣!辽东诸族怎不归心?”
马扩暗吃一惊,这辽军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居然让粘罕有意立时决战?却见阿骨打颔首称是,随即号令全军上马,转向主力所在的爻刺行军。
这一条路来时走了三日,回程却只花了一日,阿骨打丝毫不顾恤马力,只是纵马疾驰,连其幼子阿鲁补掉队都不管不顾,只顾催逼行军,还是幹离不跟在后面遇见了,将自己的副马让给他,才算是带了上来。
回到军中时,阿骨打也不歇息,即刻吩咐吹响号角,聚集诸将,开口就是一个令人惊喜万分的消息:“我的儿子斡离不探得军情,那辽国出了大叛臣,契丹上京有警报,辽主已经回军往上京去了!而且,辽兵最多不过十余万而已,其中数万人已被那叛臣带走了!”
马扩这时才晓得那令阿骨打惊喜不已的消息究竟是什么,正当两军决战在即的时候,辽军居然自行回军了,而且还是内乱?任何一个稍懂兵法的人,当此时刻第一反应都会是:绝佳的战机!
很明显,兵法这种学问并不一定要读过书才能学会,在场女真中有数人第一时间就叫了起来,要求狼主率军追击。务必要让辽军不得回转上京,免贻来日之患,内中兀术请战之情最盛,这倒不全是因为他勇武善战,而是自从女真起兵以来,阿骨打的亲族从历次征战中获利最多,实力膨胀的最快。兀术这等少壮派尝到了甜头,自然对于打仗勇气百倍。
帐中诸将叫嚣请战声一浪高过一浪,阿骨打却冷不防地冷笑一声,意似不屑,诸将无不愕然住口,不晓得这位女真国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听阿骨打冷笑道:“当日听闻辽兵之来,号称七十万,聚将议事时,无一人敢说出战;到如今辽主将去,却是人人敢战,莫非我女真勇士,都是如此之善战敢勇么?也不晓得羞耻!”
帐中霎时无人说话,只是声音却不小,众女真壮汉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个个都有些脸红脖子粗,自从起兵以来连战皆胜,众女真大将都是眼睛长到了额角上,哪里受过这样的言语?偏偏这话又是出自最得众心的阿骨打之口,叫他们无法应对,只能憋着。
兀术是阿骨打的儿子,胆子自也大些,便道:“狼主,如何灭我家威风?难道现在不是杀敌的良机么?”
阿骨打摇头道:“敌兵虽然退了,亦有十余万,胜于我兵极多,若想要取胜,必须将自己的生死放下方可。可是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一个个都只顾着计算打了胜仗之后能有多少金帛子女,能得几个谋克,多少兵马了。把自己看得比天还要大,哪里还能放开生死?倘是如此,我说还是莫要去追击辽主吧,去亦难胜。”
诸将悚然吃惊。他们都是从一贫如洗的境地中力战而起地,谁个不懂得阿骨打说的这些道理?然而知易行难,顺境之中能作危言的就是智者中的智者了。况且他们刚刚从辽主亲征的重压之下解脱出来,更没有几个人能够保持头脑地清醒了,阿骨打这么一席话,恰好是在他们头上浇了一盆冰水。
兀术便当先跪拜,叫道:“狼主,我知道错了,请许我追随你的马蹄,去追杀辽主大军,不将那天祚擒拿,契丹杀尽,我誓不要一个奴婢,一匹布帛!箭射尽了,我用矛,矛打折了,我从敌人手中去抢!”有他这样抢先表态,自然是应者云集,大众士气高涨,请战的吼声几乎要将帐篷顶都掀翻了。
阿骨打见军心可用,方点头开颜道:“如此方是我女真的勇士!今要追击者,须得依我,要拣选健马,只带三日之粮,兵器弓箭,余外再不许带一件物,只须此战得胜,想要什么没有?并且,不许任何人抢夺金帛子女,直到我宣布战胜敌人之时!若违我令,天厌祝之!”用巫法厌祝,乃是女真中最恶毒的刑罚,受罚之人家帐会被萨满用巫法咒诅,而后任何人都能抢走他的牛羊马匹和财物,其家亦将遭到种种厄运,直至衰败,最是厉害,人人皆惧。
阿骨打以此设誓,诸将无不凛然,当即纷纷设誓,遵守不违。见众心已定,阿骨打方始号令,命斡离不率阿骨打诸子猛安为前部先行,吴乞买等完颜女真亲族猛安为左军,粘罕等国相系人马为右军,自领亲兵与新附的诸猛安为中军,全军即刻开拔,抛弃一切辎重,全速行军追赶辽军。
马扩由始至终都跟在阿骨打身旁,到此心中暗暗钦佩,阿骨打此人虽从不读书,却是天资沉雄,这般收众心如一的手法和眼光,当世能有几人及?只是刚想到此,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当日高相公因事入女真,与阿骨打只见了一面,就对此人深怀戒心,目为当世英雄,并为此筹谋日久,相公这等识人之能,岂非亦是不凡?比之辽国历代君臣数十年对之而不疑,更是强胜万倍也!”他却不知,当日阿骨打在头鱼宴上不肯为天祚起舞,天祚就曾看出其顾盼豪雄,非池中物,有意借故杀之,却因萧奉先之言而止。倘若以这个标准来评定英雄的话,天祚帝的水准无论如何都够不上亡国之君了。
大军决战在即,马扩心中亦不禁热血沸腾,当即吩咐诸军换马准备出征,甲胄弓箭更须带足,好在苏定的商队恰在此间,换了近百匹好马给他,将他那些刚刚来回奔驰了数百里的疲马换了去。
只半天功夫,二万女真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