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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欢呼立止,上万人竟无甚声息,阿息保心中暗惊,素知女真骁勇桀骜,不料阿骨打能如此得众之心!
阿骨打将那国书展开看罢,忽尔失色,接着双泪垂下,竟尔哭泣起来,这人自来刚强豪雄,从不作小儿女态,此时忽然这般,怎不叫人心惊?一时两旁女真大将俱是大惊,纷纷围上来,粘罕与阿骨打嫡子斡离不左右扶着,连声问他究竟何事伤悲。
阿骨打拭了拭眼泪,推开左右诸人,踉跄走到台前,将手中那份契丹国书高高举过头顶,大声道:“诸位孛堇,女真兄弟们!这,便是适才契丹国主送来的国书,上面写道,女真作过跳梁,如今他国主大军亲征,誓要将我等女真一族尽数扫灭,鸡犬不留,灭种而后已!想那契丹大国,雄兵百万,岂是我等区区数万兵能抵挡的?想及我一族行将不保,我心伤悲不能自禁,故而哭泣!”
听说契丹国主要亲征,台下诸女真都是一片哗然,那契丹雄长北的二百年,向来是顺者昌逆者亡,威势早已深入人心,如今国主亲来,必定是举全国之精兵,想想百万之数,这里绝大多数人连一百都数不到,如何不惊?一时间纷纷乱乱,不知所谓。
阿骨打见群情纷扰,心中暗喜,却将国书放在一边,抬手将腰间短刀拔了出来,刷刷几刀将身上貂裘割了粉碎,跟着又打散了辫子,双膝向地上一跪,把那短刀从额头地左边一直割到右边,血流披面,形容甚为可怖。这模样乃是女真祭祀死者时所用,众人见阿骨打忽然如此,一时都止住了议论,仰头望着台上。
只听阿骨打哭道:“我完颜一族起兵抗辽,只因不堪契丹残忍,欲自立我女真之国而已,非欲叛辽也。如今主上亲征,欲灭我女真全族,若不死战,如何能当?不如将我完颜一族杀了,奉而请降,主上或可容尔等活命也。”说话之间,他身后的吴乞买、粘罕、斡离不等人全都跪倒在地,也学着阿骨打取刀割面,伏地大哭不止。
台下诸女真见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忽然有一人振臂叫道:“契丹兵虽众,然而辽主要灭我全族,国书已出,焉能姑息?我辈若不死战,决无幸理也,如今惟有奋身死战,方有活路!”
“死战而已!死战而已!”众女真听此一言,又被阿骨打等人的凄厉之气所激,一个个都振臂高呼,嗬嗬大叫,士气一时愤激无已,但听锵锵之声不绝,许多女真兵将都把刀枪相互碰撞,声势极壮,大有上遏飞鸟之势。
阿息保见了此状,心中方才明白,原来女真这一番做作,就是要将麾下诸军的士气激励起来,以迎接将要来临的决战!蛮荒之人,偏生又如此狡猾,契丹国运究竟如何?
第十三卷 燕云下篇 第二四章
当日马扩身在军中,并不曾参与女真朝会,盖因高强命人飞鸽传书送了一份密函给他,刚刚由苏定送来。马扩拆开看时,却见那密函上写着,契丹女真决战,女真可胜,当善保己身,不久将有重任。
马扩看罢,将那信函丢在火中,烧成灰烬,心中忖道:高相公虽在大宋,却烛见万里之外,当真了得,我原有意将辽主亲征之诏送往南去,不想相公竟已传讯过来,且说女真可胜,不知何以得此?这且不说,倘若女真取胜,只怕要生灭辽之心,势必有意与大宋约定夹攻契丹,必当用使节往还,当日相公遣我过海到此,不就是为了此时么!
一想到自己终于要有用武之地,马扩这心里如同一团火在烧一般,一刻也坐不住,正要和苏定说话,猛可里听见外间一片山呼海啸的叫声,不禁吃惊,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二人抢出帐来,上马循声觅去,便见到了那一幕上万人齐声高呼,立志死战的场面。马扩在女真中也有经年之久,算得上通晓民情,深知女真蛮野之性,一旦发作起来,那是天王老子也敢与之相争,何况是辽主大军?心下暗道,观此士气,果真有可胜之道,相公不我欺也!
当晚这女真国的待建国都灯火通明,众猛安大飨士卒,捶牛杀羊,美酒飘香,女真兵将欢呼畅饮,恣意纵乐,大家都深知一场恶战在即,这一战不知道要死去多少女真人。如何不及时行乐?更有甚者,将掳来的子女当众淫乐,而后一刀杀却,带着满身鲜血相互调笑,如此兽行引来地却是阵阵叫好之声。仿佛这一群并不是人类,而成了来自地狱的鬼魅一般!
马扩站在一处高阜上,俯视着这些女真人的种种情状,心中百感交集。他在女真中生活了这些日子,阿骨打对他甚为赏识,众女真大人也大都以礼相待,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女真人纯朴豪爽的一面。然而到了对外作战的时候,这些女真汉子却嗜血好杀,勇悍刚暴,令人见之而心寒。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
“也力麻力,你在想什么?”
听见身后的这句话,马扩不必回头,便知道是粘罕。女真人中汉话能说得这般流利之人,也只有粘罕、兀室等寥寥数人而已:“粘罕郎君么?大战在即,我看这在座女真豪士,正不知几人能够还乡。”
粘罕缓步走上山岗。站在马扩身边,朦胧月光照在他脸上,带着一丝诡秘的笑容:“也力麻力,此次辽主亲征,大军号称七十万。我兵甲士不过两万,你以为胜败如何?”
马扩看了看他,忽而笑了笑:“粘罕郎君,你善用计谋,如此激得诸军并力死战,以女真累胜的气势,辽兵又是屡败之师,这胜败还用说么?”
粘罕闻言,大笑道:“也力麻力,怪道郎主爱惜你,果然了得,这也瞒你不过!不错,此计便是我献于郎主,先行下书给那辽主,激得他下诏斥责一众女真,而后借此逼得诸部与我一同死战,方有胜算。要知那契丹称雄已久,积威甚重,兵力又是极广盛的,若任凭他这么压将过来,我这一众纠合不久,难免有人要生出异心来。若我是辽主时,便将大军急趋黄龙府,先图解围,而后按兵不动,深沟高垒不与我战,待我国内部生变再来厮杀,可操必胜。似这般,不但激起了我师死战之志,又教那天祚急于速战,岂不是一举两得?”跟马扩在一起时间久了,又招揽了高庆裔等儒生,粘罕的言辞也变得丰富许多,普通契丹人哪里有这许多词汇?
马扩听罢,甚是佩服:“粘罕郎君,果然好计!如此那契丹远来,我师可以逸待劳,又添胜算,只是方今士气可用,却未必能撑到辽主来时,怎生是好?”
粘罕笑得越发欢畅:“也力麻力,你倒猜猜看,我将用何计?”
马扩一怔,心想粘罕这样不答反问,莫非是疑心我探听他的机密军情?待仔细看看粘罕,又觉得不大象,倒似占了什么便宜的得意模样,一时参详不透,便摇头道:“郎君善能用兵,某如何猜到?倘若是我用兵时,当先去并力取了黄龙府,一则令士气更锐,二则借着取了这座雄城,大众都犯了大罪,也就难生侥幸之心,自然并力死战。”
粘罕霍然动容,盯着马扩看了许久,见他面上神色丝毫不动,忽而叹息道:“也力麻力,不是我粘罕说嘴,以你这等韬略,我女真族中少有人及,倘若你是女真人时,当此乱世必可大展身手也!实不相瞒,明日大军就当起程去取黄龙府,此计我是因听你说了那中原绿林之事,偶尔得此妙计,按照你那中原的话语,这黄龙府便是我等的投名状也!”
马扩一震,与粘罕对望一眼,忽地笑了起来:“郎君自能颖悟,某又何尝能兵?”
粘罕亦笑,并不答话,过了片刻却道:“今夜来此,专为寻你说一件事,如今我兵将与契丹决胜,倘若兵败万事皆休,也力麻力自可逃命回南朝去,自不消说;若是天幸得胜时,某要请也力麻力上复你家高相公,请他一力主张南朝出兵,与我女真夹攻契丹,这一件大事,便得着落在也力麻力身上了。”
马扩心头剧震,终于来了!而且是女真人主动提出来的!他极力稳住心神,强笑道:“郎君说笑了,我家相公虽然执掌南朝兵权,终究是个副职,况且南朝大事决于天子,相公只得奉旨办事而已,如何能定出兵?此事难言。”
粘罕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力麻力,你也休说难成。我家狼主言明,倘若南朝能出兵夹攻,待破辽之后,南朝可取燕云汉地,余外北地由我家收取,这可使得么?”
燕云!这两个字好比一座泰山,重重地压在马扩的心头,立时就使得天平大幅倾斜了。对于忠心国事的大宋人来说,这两个字就是心头的百年之痛,精神上抹不去的烙印,收复燕云更是大宋人百年来的心愿,谁愿意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