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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骨打见他脸色,微微一哂,道:“也力麻力,你可是见我兵杀戮老幼,心中不忍?你可知我为何起兵反辽么?”
马扩道:“曾听粘罕孛堇说起,道是契丹诛求无厌,女真苦之,因而起兵。”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我女真人自辽太祖时便与之战,力有不敌,方才臣服,若我力强时,亦当向彼诛求,此乃常例尔,何足起兵?只是近年天灾频仍,我女真人原本多贫寒,益发不得生计,百姓多为强盗。前年捉获盗贼多名,悉是我族中之人,欢都等商议,欲加重盗贼之法,以惩戒之。然而我却想,自昔年景好时,族人鼓腹而歌,何尝为盗?若以此杀人,不思如何生养我民,族人无路可走时,亦惟有为盗一途,重罚亦于事无补也。是以我劝王兄杨割,令诸为盗及欠债者,三年不征其偿付,过三年再说。”他看看马扩,道:“也力麻力,你可知我为何定下这三年之约?”
马扩脑筋一转,片刻间已经想了几条理由:“一则令族人归心,乐为所用;二则女真族人本少,聚众不易,此举免了自相杀戮,可养息元气;三则同心向辽,以夺取契丹资财粮秣,给养族人。”
阿骨打闻言,忽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殊无欢悦之意:“也力麻力,你们南朝人,便是有韬略,竟有这许多文章。我却不曾思及这许多,只是想,有人,就有财;把人杀了,不但被盗去的财物讨不回来,将来也没人去获取财物了!”他指着犹在冒着缕缕黑烟的宁江州城,大声道:“现今,我便已经有了一州之财了!”
马扩对于女真人的制度亦有一些了解,知道女真人平日皆有统属,平居则渔猎,战时便以部族出征,小者为谋克,大者为猛安,战士除了保有自己战斗所获的战利品,其余都须得交给本管的部落大人,由他们统一分配。因此阿骨打说他已经有了这一州之财,倒也没有说错了。只是绕了这一个大圈子,又和丢弃老幼有什么关系?
娄室在旁,见阿骨打沉默下来,马扩却犹意有不解,便道:“也力麻力,此事我只以为事出必然,男女壮者可为奴婢,那是与财物牛马相等的,自然须得留下;而老弱者无用,留着空耗粮秣罢了,方今连年大灾,等闲求一饱亦不可得,哪里能留下老弱来?”
马扩心中一抽,顿时想起当初花荣所说的辽东情事来,那王伯龙一伙因为乏粮,甚至将虏获的老幼绑缚起来带着随行,饿了便杀一些煮食,到了这般田地,人与禽兽又有何异?举目望去,只见天黑漆漆地阴下来,有十来个女真骑士大笑着飞奔而过,手中举着长矛,把几个婴儿的襁褓的矛尖上抛来抛去,以为取乐,若是一个不小心,不是用力过大,矛尖刺穿了襁褓,便是接不住,婴儿摔在地上,纵是摔不死时,被马蹄一踏,冷风一吹,顶多哭叫两声,亦即不得活了。
马扩的心中,真犹如油煎火烧一般:自己所在的,还是人间吗?而若是大宋不知自强,眼前的这些染满鲜血的襁褓,极有可能就会包裹着大宋的婴儿啊!
回到营地中,有阿骨打之弟吴乞买献上防御使大药师奴,之前娄室关于活捉他的话,果然成了现实。马扩本以为女真人这一战杀发了性,大药师奴率众抵御甚力,必然不免,哪知阿骨打却用好言抚慰他,待其感怀涕泣时,便命人给了他一匹马,放他回去。
吴乞买见长兄放走了自己的大俘虏,连赎金也不要,大为不满,向阿骨打喋喋不休。阿骨打无奈,只得道:“吴乞买,我自知此人是你所擒,只是我问你一件事,你可知契丹有多少人,多少兵?”
吴乞买是个粗人,虽曾随辽主狩猎,却哪里识得数目?还是阿骨打自问自答:“我看一百万总是有的,我女真人纵然再能征惯战,又能杀却多少?倘若一擒到俘虏便杀了,或是索取赎金,契丹自知不免,势必人人死战,那时我兵伤亡必重。今将此人放归,使契丹人见了,都知被俘亦可不死,日后若是战况不利时,便会甘愿归降于我。我今日放了此人,便是得了日后地无数契丹人,何乐而不为?”
吴乞买这才领悟,称颂阿骨打睿智不已,余众亦皆心服。马扩心中却道:这阿骨打规谋弘远,其志甚大,果然是个枭雄之辈!
第十二卷 燕云中篇 第五九章
此战之后,阿骨打放走的俘虏并不止大药师奴一人。从所擒获的渤海人中,他拣了两个较为贪财怕死之人,给以金银赏赐,命他俩装作是从战阵中逃归之人,回到渤海人当中去,晓谕众人说“女真渤海本是一家,如今阿骨打起兵讨伐有罪之契丹,不敢伤及无辜”。在马扩看来,这多半是因为前日宁江州外一战,渤海军的骁勇善战给阿骨打留下了深刻印象,能以智取者何必力敌?
“只从这件事上,亦可看出高相公思虑深远,早早便在渤海故地、今辽国东京道栽下了钉子,阿骨打如今方始着手招谕渤海,恐以落了后手了。”马扩暗叫侥幸,随即便记起高强的嘱咐来。因为郭药师起兵的时日未定,端看女真与契丹初战胜负如何。如今女真得胜,按照高强事先的吩咐,郭药师应当趁此机会立即起兵,南下攻占苏州和复州,将这两个最接近大宋登莱的州军占据,以便与中原沟通。
是以女真初战得胜的消息对高强这边亦是极为重要,应当尽早送出为上,无奈马扩孤身在此,为避嫌疑也不曾带了信鸽随身,想要送出消息难比登天。不过回心一想,他却又安然,想那两个渤海人被阿骨打纵归招谕渤海人,这女真起兵得胜的消息用不了多久便会传遍辽东各地,凭郭药师一众如今在辽东的威势和数年经营,哪里还收不到风?到那时不待自己这里,想来郭药师和花荣那里亦当有所行动了。
扫平了宁江州,阿骨打率军归还本部,一路上众女真人计点虏获,人人都是兴高采烈。马扩见状,私下问了粘罕,才知女真并无摇役赋税之说,壮者皆为战士,平时渔猎,战则自备兵仗马匹粮秣等出征,因此战斗中个人的战利品通常都会归个人所有,除非是有所争议者,才由部落大人孛堇等裁断。至于府库等积聚财物,则是直接归部落的孛堇,或是领兵出战的猛安、谋克所有。此战前后杀敌不下四千人,沿途虏获奴婢更是过两万,而参战女真正兵亦不过三千多。每人单奴婢便可分得五六名,对于一向贫寒的女真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天大的财富了,更何况宁江州一州的积聚?
众女真兵喜形于色,有的已经得意忘形,在马上打开酒袋来痛饮,更有的便在途中骚扰起所押解的男女奴婢来,那些奴婢自然哭叫挣扎,众女真兵大笑为乐,丝毫不以为意。偶尔有的年轻女真出手虐打奴婢。还会有老成者出来制止。这却不是什么仁道,乃是将这些奴婢都视为自己的财物,如同牲畜牛马一般,怎肯自己打坏了?
师还途中,又去达鲁古城治下实里馆女真部落耀武扬威一番。据娄室说,阿骨打起兵之时,亦曾向这个部落征调兵力参战,但实里馆女真系辽籍甚久,不敢轻易作反,又不愿意和同族自相残杀,因此采取中立立场。现在阿骨打获胜,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了,只是虚声侗吓一番。实里馆部便乖乖俯首称臣,并献出资财若干,阿骨打这时便现出其豁达大度的一面来,将实里馆女真亦编成猛安,仍旧由其大人孛堇为首领,只须以后赴战时出兵就是。
五天之后,女真大队回转来流水旁的故地,当即在部落中掀起一阵欢喜的狂潮,而阿骨打将此战的虏获和实里馆女真所献的资财悉数拿出来分给众人,益发令各部归心。趁此时机,阿骨打将女真原有的猛安谋克编制成为较紧密的军事组织,定制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并任命此战中有功及素有威望者分别统领;又用此战虏获的金银打造金牌和银牌,交给新封的猛安和谋克们作为信物,从此女真传令用的信牌算是不用再刷金漆了。
马扩在此亦与苏定重见,虽只相隔数日,然而二人说起别来情由,却都明白,就从这一战发端,塞北万里疆域上便要掀起一场极大的风雨来,至于何时平息,以何种方式平息,却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苏定在北地数年,这里已经建起了鸽站,当即用密码将马扩所见的宁江州一战战情书写下来,飞鸽传与盖州的花荣知晓,至于如何攻取苏州和盖州,则花荣早有筹略。
之后一连三日,女真全部都处于喜悦之中,路人遇见俱都满面欢笑,许多人更喝得醉醺醺,营地中酒气冲天。只是人若喝醉了,旁边同族便用绳索捆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