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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强大皱眉头,心说张商英身为中书侍郎,这些事情都是他职权范围内的,倘若有心弄鬼,只求糊弄三五个月的话,还真没办法治他,便道:“如此说来,咱们只能先让他亏钱,而后再赚,方是正道?”
许贯忠点头:“衙内说的是,如今朝廷的大笔金钱调度都是经过咱们大通钱庄来进行的,张天觉若想从别处官衙挪借银钱来平帐,须瞒不过咱们,自然没那么方便。只今须得叫他亏了钱,无法可想,势穷之时,方好用计。”
说是这么说,可是现在唐庚只抛不吸,要他亏钱谈何容易?许贯忠笑道:“倘若这唐庚如此谨慎,轻易捉他不着。只是听衙内说,当日两下口角,这唐庚吃了衙内好一顿排头,此种人自视清高,被衙内如此抢白,心中定然气恼,他来这交易所。一是受了张中书的嘱托,只怕也要给衙内一些厉害瞧瞧。现下他手中有了六十万贯,咱们就设个局,让他把这六十万贯给亏了,如何?”
第二天开市,钞引价波澜不惊,金价却一路上扬,博览会上几家应奉局所属的金铺都在那里喊货源不足。大笔大笔的单子砸下去收金。高强的应奉局本来是金银的供给大户。他这么一闹腾,登时人心惶惶,要知道大宋并非金银大国。每年官府岁课黄金不过一万两不到一点。总产金量也就是十万两上下。若是高强这里都断了货,哪里还能调出大笔的金子来?眼见金价高企,众人买涨不买跌。一窝蜂地也都去收黄金,就算收不到,把金价炒上去对他们也没坏处。
高强有事没事也来转转,望着蹭蹭往上跳的金价,一脸焦急的模样。多少人都看在眼里,唐庚岂有不知之理?这厮也真耐的住性子,熬了两天没出手,直到三天后,才又抛出了一笔盐钞,随即转身挂上一笔小单买金。第二天又卖了出去,小有获利。
如此拉锯几日,盐钞价格一路小跌。金价却直线上涨,唐庚心里更定,终于这一日一举抛出了三十万引盐钞,然后将一半多的资金都压在黄金上面。这一笔单子挂出来,整个交易所都是一阵小小骚动,金额竟达一百五十万贯之巨!
“就是现在!”许贯忠拍案而起,吩咐手下连续抛售黄金,打压金价,鉴于优先满足大笔交易的原则,这一批黄金几乎全数被唐庚收了去。倘若只是如此,当然还不足以打击他,许贯忠随即又以较低价格抛售更大的一笔黄金,其金额几乎将当天所有的买单一网打尽!这一天,交易所的黄金交易额创造了历史记录,足足有二十万两黄金一夜易手。
能够调动如此大额黄金,饶是高强这几年一直大发横财,也从日本攫取了巨额的金银,他仍旧是动用了大通的储备黄金才能办到,舍此之外,放眼大宋朝上下,估计也就是赵佶的内藏库有如许多的金银了,这还是拜了宋朝一直施行的金银榷买制,以及金银尽输内藏库的政策所致。而户部就算能有等值的钱物,单单黄金却也拿不出这么多来。
出现如此大的抛售,众人一片哗然,才知道之前都是上了当,原来应奉局是有意炒高金价。这当儿眼看金价要一泻千里,杀跌之风随即大盛,之前所收购的黄金纷纷被抛售出来,金价瞬间被砸到跌停,唐庚就算想要重新抛出他手中的黄金,也在所不能。
单这一天,唐庚就被套了一百五十万贯的黄金,其后几天金价仍旧是一路下挫,让他欲售而不能,五天之后,等到金价重新企稳,算起来此人已经在黄金上亏了三十万贯之多,更重要的是,他手头的资金都被黄金套牢,无法去收购盐钞来弥补亏空——虽然眼下的钞价正如唐庚所愿,不紧不慢地往下跌着,倘若能够吃进的话,不光能平帐,还能大有斩获。
这日晚间,三人又再度碰头,说起这招声东击西,在金市上将唐庚一举套牢,三人都是椅掌大笑。郑居中一面笑,一面赞道:“毕竟是理财圣手,出手果然不凡,要他赚就赚,要他套便套!”这类术语都是高强所创,因此与现代的常用语并无二致。
高强笑道:“哪里是我的功劳,都是许员外思虑周详,突出奇兵,才有此功。”许贯忠补官员外郎,因此高强叫他许员外。“如今鱼儿已经上钩,员外计可速发!”
许贯忠笑道:“衙内忒也过谦了,这交易所若不是衙内手创,谁能有此手笔?只今张中书焦头烂额,盐钞卖出许多,手里却攥着大笔黄金不能平帐,其势已穷矣!以小人之见,如今咱们便该放出风来,说道钱引将要换届,将钞价推高。同时将手头的资金入市开始收购黄金。此时张中书别无选择,只能将户部所有的盐钞尽数放出图利,一面算计着金价涨到什么程度才能平帐,到那时节便须将黄金抛售,以便吸纳盐钞平帐了。”
郑居中接口道:“等到他吸纳盐钞时,我便命人私下联络唐庚,将大笔盐钞卖于他,总教他小有几万贯入帐便罢。这一切落定。咱们便可将帐目整理出来,治他唐庚一个擅用国家财物,中饱私囊的罪名。张中书门下客如此,清誉必定大受影响,倘若再教官家知道他交结方士郭天信之状,张中书便不久长矣!”要知道张商英一向自我标榜的就是严正刚直,推行的政策也是以裁冗官、去华侈、省国用为原则,如今这么一盆污水泼上去,他的形象立时大打折扣,施政时也就名不正而言不顺。一个有份贪污的官儿,怎么还能要求全国上下厉行节俭,莫非将节俭下来的钱财都送入你张中书的私囊之中么?
这计划狠就狠在,教张商英只能吃个哑巴亏。大罪没有,自然无碍国法,也就不能在事后向高强耍横,逼迫他把赚了国家的钱给吐出来。而他名声受损,却会直接影响到仕途的前程,这便是儒学统治下政治规则的奥秘所在了。
其后事态一如几人所料,到了这个地步,张商英和唐庚都已经别无选择,只能按着高强的指挥棒一步一步进行,到了冬至节前几天,唐庚手中的黄金好不容易抛尽,钞价却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更胜他入市之初,倘若以这个价格回购盐钞,少说也要亏上十来万贯。
此时,郑居中的一个商户便出场,私下向唐庚提出以优价出售大批盐钞。此人的身份乃是郑居中精心安排的,一向与户部有钞引上的来往,用的理由又很具有信服力——根据内部消息。大通钱庄的新钱引换届政策已经制定完毕,官民无需主动前往钱庄换新钱引,新旧钱引一体通用,只是从今日起,钱庄方面将会以新钱引对外发放。这一政策无疑会使得人们不再急于抛出自己手中的钱引,盐钞价格将随之下跌,他眼见钱引越来越通行,这盐钞生意越发难作,索性一笔将手上的盐钞都抛了,改作其他生意去。
唐庚身为中书门客,高强向朝廷提出的这个政策,他自然也知道了,眼见此人言之凿凿,这桩交易又是正中他下怀的,就算怀疑是陷阱,这个时候也只能向下跳了。这么大的交易,当然不可能用现金,而钱庄现在连大笔的钱引都不往外发,为的是等待换届。因此唐庚只能请求钱庄开出钱票来进行转帐,就此留下了资金转移的记录。
这个记录,再加上他在交易所进行盐钞和黄金买卖的记录,统统被整理起来,加上张商英联结郭天信的种种证据,形成黑材料,由高强交给张随云,请他转交现任御史中丞、其族叔张克公。
十月冬至前两日,张克公上章弹劾张商英,列出十条罪状,大体就是擅自动用户部财物与民交易,中饱私囊;同时因应其门下客唐庚等人,交结方士郭天信,失人臣本分。
众所周知,张商英笃信佛教,如今他却去和道士交结,自然不会是因为对于道家学说的向往了,更何况郭天信这样身份敏感的人?赵佶览表大怒,面斥张商英,当即将其事下宰执论议。有道是墙倒众人推,次日群臣便奏请,念及张商英于国有功,亦未有大罪,当令去相,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西京河南府。当时人有言:“当日星变去了蔡元长,而后倒了赵大观,蔡元长复相;而今又是星变,倒了张大观,且看蔡元长如何?”
十月冬至,赵佶与群臣大会明堂献祭,一切礼数都是由礼制局参照周礼而制定,格外隆重庄严,赵佶一样一样行礼如仪,尽管累的腰酸背痛,却是兴致勃勃,须知这礼制乃是彰显他治下太平盛世的重要标准,如何能不尽心尽力?
好容易一天下来,总算礼毕,归程之上,忽然有枢密直学士蔡攸上奏,说道其父蔡京奉旨编修《哲宗实录丰毕,请因明堂致祭之时进呈。
第十二卷 燕云中篇 第二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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