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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把老杨头放在眼里吗?在嘉靖的忽悠下,张璁果然按捺不住,公然地指责杨一清,嘲笑他“闲废之年,仍求起用”,控诉他搞一言堂,排挤不同意见。嘉靖的反应极阴险,他既不阻止张璁的攻击,也不怪罪杨一清,而是和稀泥,说一些“同寅协恭,以期和衷”{64}的不痛不痒的话,用意明显是鼓励双方继续争斗。杨一清果然上当,跟着上疏,反过来揭张璁的短,说他“志骄气横”,一贯“颐指气使”;一些科道官也闻风而动,起来弹劾张璁、桂萼(对张桂等的骤贵,许多人心里本来就不平衡)。嘉靖见状,心里笑开了花,马上顺水推舟勒令张璁“以本职令回家深加省改”{65},桂萼致仕。谁都想不到,张前脚刚走,后脚马上接到让他回京重新入阁的圣旨。何故?盖因嘉靖的举动,纯属借端挫一挫张、桂的锐气,好让他们放聪明些,更乖更听话,绝非真想撵他们走。现在,嘉靖目的已经达到,杨一清的作用也宣告完结,所以张、桂回来不久,杨就失势,退休,一年后遭革职,死在家中。
眼下,张璁变成了当初的杨一清,于是嘉靖马上也给他找来一块绊脚石,就像当初他本人是杨一清的绊脚石一样。此人即夏言,一颗冉冉升起的政界新星。他在一年内,由给事中升为侍读学士,再升礼部尚书,升迁路线俨然张、桂翻版,速度却更快,人评曰“前此未有也”。如此重用的效果,让夏言也像当初的张璁一样,自我感觉极好,不可一世。张璁自然要反击。这两个人斗来斗去,其间张璁几起几落,渐渐,将原先的心气销蚀殆尽,最后可以说死于嘉靖的折腾。
但是,张璁掌阁时代,嘉靖尚未将他拉一个打一个、令其自相掣肘、隔岸观火、隔山打牛、借刀杀人这套组合拳,使到极致。在退居西苑之后,他才亮出压箱子底的真功夫,从夏言到严嵩,再到徐阶,→文·冇·人·冇·书·冇·屋←三代内阁在他的匠心独运之下,斗得天昏地暗,精彩纷呈,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非亡即败,再能翻筋斗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这当中,嘉靖运用之妙、拿捏之准、思虑之细,都让人叹为观止。
以下就以严嵩为主角,加以描述。
严嵩的悲喜剧
由于受旧小说旧戏影响,大家都把严嵩当做大奸臣,他在这个行列中的身价属于最高级别,跟赵高、李林甫、秦桧齐名。很多中国人的历史知识,是从旧小说旧戏里来的,我曾经也是。有一套《京剧汇编》,记得有三十多册,里面有成套的列国戏、三国戏、唐宋戏等,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全部读下来,还不止一遍,基本上我对中国历史的了解就从这里起步。以后再去读史书本身,发现不单人和事方面存在不少出入,旧戏的历史观更成问题,是非褒贬很值得推敲。这位严分宜(严嵩是江西分宜人,那时官场上有以籍贯代称其人的习惯,所以很多书上都叫他严分宜)遭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小说戏剧感染力强、传播快而广,以致现在人们一提起他就想当然地相信《打严嵩》里塑造的那样一个人,不再费心去细读各种史料。
以史书方式确定严嵩为“奸臣”的结论,是满清统治者做出的。清代初年修《明史》,最终把严嵩列在《奸臣传》里,从此严嵩不得翻身。然而,修撰过程中,史馆诸臣对此有过激烈辩论。阮葵生《茶余客话》记载了这个有趣的场景:
李穆堂绂,记闻最博,而持论多偏。在明史馆,谓严嵩不可入奸臣传。纂修诸公争之。李谈辩云涌,纵横莫当,诸公无以折之。最后,杨农先椿学士从容太息曰:“分宜在当日尚可为善,可恨杨继盛无知小生,猖狂妄行,织成五奸十罪之疏传误后人,遂令分宜含冤莫白。吾辈修史,但将杨继盛极力抹倒,诛其饰说诬贤,将五奸十罪条条剖析,且辨后来议恤议谥之非,则分宜之冤可申。”穆堂【李绂】闻之,目眙神愕,口不能答一字,自是不复申前说。{66}
李绂跟严嵩有老乡关系,但他之于明史馆“单挑”群僚,却并非感情用事。一则个性使然,不随同流合,更因他“记闻最博”,对史事了解较多。所以,就严嵩是否入《奸臣传》一事与大家舌战时,“谈辩云涌,纵横莫当,诸公无以折之”,都说不过他。然而,当杨椿发表一番议论后,李绂却突然缄口不言,就此放弃立场。
为什么?杨椿究竟说了什么而令李绂默然?
关键就在杨椿提到的杨继盛事。杨继盛是徐阶门生,他在嘉靖三十二年上疏猛烈攻击严嵩,列出五奸十大罪,这篇文章名为《请诛奸臣疏》。嘉靖得疏大怒,认为表面劾严,内里是冲他来的。下狱,严刑拷打,于嘉靖三十四年处死。嘉靖晚年,严嵩倒台,再后来嘉靖崩,他儿子隆庆皇帝继位,“恤直谏诸臣,以继盛为首。赠太常少卿,谥忠愍,予祭葬,任一子官。已,又从御史郝杰言,建祠保定,名‘旌忠’”{67}。——此即杨椿“后来议恤议谥”一语所指。
杨继盛反严之初,即以“奸臣”称严嵩。杨先因此事被嘉靖杀掉,继之,严嵩又被嘉靖亲手搞掉。这样,否定之否定,因反“奸臣”丧命的杨继盛就成了忠臣,到隆庆时被表褒,赠衔赐谥,还在保定建了名为“旌忠”的纪念堂。这就是严嵩之为奸、杨继盛之为忠的由来。
本来,这段故事的真正主角是嘉靖。他为保护严嵩(表面上)杀了杨继盛,然后,翻手又将当时的保护对象打倒、抄家,使得其中是非大乱。若无嘉靖在世时亲手打倒严嵩于前,后来隆庆皇帝也不便为杨继盛翻案,将他从罪人变成忠臣。所以,这里面的忠奸问题,都不过是嘉靖一手策划。照理说,改朝换代之后,清朝史馆诸臣可以不理会明代政坛的纠纠葛葛、恩恩怨怨,全面地考察史实本身,重新给出一个描述。
然而,要命的是,清代皇帝全盘接受了明代官方关于这段公案的结论,并把它作为自己的主张。
顺治皇帝曾经专门指示,将杨继盛事迹写成戏剧《忠愍记》,还升了剧作者的官。请注意,这部戏剧的名称就直接取自隆庆皇帝给予杨继盛的谥号。顺治十三年,还以顺治本人的名义写有《表忠录序》和《表忠录论》,旗帜鲜明地把杨继盛树为大忠臣的典范,对严嵩则做出这样的评价:“逆臣严嵩父子,盗执大柄,浊乱王家,威福专擅,纪纲废荡。”{68}
乾隆皇帝也多次亲自写诗或发表言论,赞扬杨继盛。他写有《题杨忠愍集诗》《旌忠词诗》等;还亲口评论道:“朕几余咏物,有嘉靖年间器皿,念及严嵩专权炀蔽,以致国是日非,朝多稗政。”{69}
清代修撰《明史》,从1645年开设史馆,到1739年刊刻告成、进呈皇帝,横跨顺治至乾隆四朝;作为官史,它的编写,始终处在君主“明加督责,隐寓钳制”{70}之下。
这就是为什么面对杨椿的质疑,李绂放弃争论的背景。杨椿的质疑,大部分对李绂不构成问题,比如“将五奸十罪条条剖析”,李绂当不难做到,他先前“谈辩云涌,纵横莫当,诸公无以折之”,显然已经在这么做,而且很成功。关键是这一句:“且辨后来议恤议谥之非”,令李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这哪里是辩“【隆庆】议恤议谥之非”?明明是议本朝皇帝已有定论为非。于是,瞬间闭嘴。
我还相信,李绂以外的史馆诸臣,不是不晓得把严嵩列入《奸臣传》,有很多值得商榷之处,然而,他们只不过较早明白了严嵩非入《奸臣传》不可的道理,不像李绂那样死心眼,还需要别人的开导。
回头再来说严嵩到底奸或者不奸的问题。
当时,“倒严”乃是一股潮流。在杨继盛劾严嵩五奸十罪之前两年,沈炼也曾参论严嵩——无独有偶,开列的罪状也是十条。沈炼和杨继盛,是“倒严”潮流中最著名的两个代表人物,事迹后来被写进明代的名剧《鸣凤记》和名小说《沈小霞相会出师表》,声名益噪,而他们美名传扬之时,也即严嵩遗臭万年之日。
对此,有几点先应该交代清楚:
第一,在古代,位居要津的官员受到同僚和下级的攻击、弹劾,是像家常便饭一样最普通不过的事,甚至从来无人幸免。严嵩既非第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即以嘉靖朝的内阁首辅论,从杨廷和开始,杨一清、费宏、张璁、夏言、严嵩直到徐阶,全无例外。杨廷和那样公忠体国,照样几次遭到疏劾。杨一清被人以贪污罪名参倒。夏言被参不仅丢官还丢了性命。而荣幸地被海瑞骂过的人,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