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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间不时微指杨廷和们只爱惜自己名誉,置大臣之义于不顾。似乎,他有意延长内阁瘫痪的时间,来彰显杨廷和等人的自私负气。直到后来,十三道御史刘廷簠在奏章里点破这一点,“自古去大臣者,以朋党为说”。并举出正德初年刘健、谢迁、韩文被以朋党之名搞掉的例子,嘉靖这才表示:“朝廷清明,岂可辄以朋党之说指斥大臣。”至此,十多天内阁空不见人的局面方告结束。杨廷和们虽然得到了“说法”,但这么多天“擅离职守”或“旷工”,纵事出有因、迫不得已,究竟也造成不好的影响,而在道德上付出代价。至于那个曹嘉,在发挥了自己的作用之后,只落得一个贬谪的下场。唯一的赢家,是皇帝本人。{32}
这时,是嘉靖二年正月。
转眼来到年底。万岁小爷入住紫禁城已然两载,眼看就要十八岁。若在现代,十八岁即为成人,从此取得公民权。明代无此一说,但十八岁仍不失为人生一个重大关节,乳臭未干的嘉靖,目下应该喉结突出,颔生黑须,昂然一丈夫了,也终于到梳理羽毛,振翅高飞的时刻。
是年,对于南直隶(今江苏、安徽两省)及浙江来说非常不利,先是大旱,后又大涝。南京户部右侍郎席书递交的报告称,该地人民景况只有三等:“有绝爨枵腹、垂命旦夕者;有贫难已甚、可营一食者;有秋禾全无、尚能举贷者。”{33}就是说,处境最好的也需要告贷维持。
恰在此情势之下,嘉靖拟派遣内官前往南方办理织造。所谓织造,指宫中帝后等人服饰的供给,其本身费用已属奢巨,加之任事的内官往往乘机大捞,扰民极重,正常年景已令地方不堪,何况又逢大灾之年。所以消息传出,朝臣纷纷上疏谏阻。但嘉靖却如吃了秤砣一般,铁心不变,一再催促内阁拟旨。杨廷和反复申明江南民不聊生,人民犹处水深火热之中,如逼煎太甚,“各处饥民岂能垂首枵腹,坐以待毙,势必起为盗贼”。嘉靖就是不听,君臣再起争执。前者见无法说服内阁拟旨,竟撇开内阁,直接让人(应该是某位近侍)草诏,并付诸执行。
这是一个重要信号,也是公然的排斥。正如杨廷和所说,根据祖制,明朝“诸所批答,俱由内阁拟进”,这是制度,在当时犹如法律,而嘉靖的做法不啻于越过法定程序,性质非常严重。
杨廷和震惊于嘉靖的一意孤行,忍不住质问道:“今臣等言之不听,九卿言之不听,六科十三道言之不听——独二三奸佞【指宦官】之言,听之不疑。陛下独能二三奸佞之臣共治祖宗天下哉!”
末一句深中肯綮,语气未免过重。老首辅忧民心切,激于义愤,一时不能自已,而说出这种近乎顶撞的话来。
其实,嘉靖是用这种举动,宣布对杨廷和内阁的遗弃。杨廷和感觉到了这一点,却又难以置信。他在奏疏中提到一句:“臣等固当引身求避,以明不可则止之义。”这并非正式辞职,而是希望借这样一句话,换来皇帝积极的自我纠谬的回应。
但此番较量相较以往,判然有别。一贯对杨廷和加以挽留的嘉靖,突然改弦更张。《明史》记载,杨廷和于嘉靖三年一月退休,“帝听之去”,并无片语劝留。这就好像一出戏,推来阻去的一直很热闹,可突然间,一切就戛然而止了,人声鼎沸的世界瞬时死一般寂静,以至于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自正德崩后,一手敉定政局、定策迎立、拨乱反正、宵衣旰食、勤勤恳恳的老首辅,就这样去了。类似杨廷和这种级别的重臣,如果提出辞职,通常的做法是前两次都要予以拒绝,以示挽留,第三次才予批准——哪怕皇帝已极讨厌该人,巴不得他滚蛋,也要做做这种表面文章。嘉靖不按规矩出牌,尽管杨廷和久有去意,乞休并非假心,但从皇帝方面来说,至三方准,其意不在挽留,而是以示对一个服务多年、做出重要贡献的大臣的尊敬,嘉靖却冷酷地剥夺了这种敬意,尤其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出手如此辛辣果断,充分展示了他意志坚定、恩威莫测的性格。在以后的岁月里,人们还将有更多的机会来认识这一点。
杨廷和走了,不因“大礼议”,而因织造,这总让人感到蹊跷。在大礼问题上,杨那样执拗地与嘉靖作梗,而且多次恳切请辞,嘉靖竟一概不允。他不倒于“大礼议”,却倒于不相干的事情上,实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明眼人自能看出,嘉靖此计乃借刀杀人。因为“大礼议”本身未见分晓,尚无结论,不可能以此斥退廷和,那么很好,我就利用织造之争把你挤走。织造这件事,有很多刻意而为的迹象。江南灾情那样严重,嘉靖偏偏要在此时行此事,且当从内阁到各部负责人再到科道官等所有人一致反对的局面下,不管不顾,矢志以行,甚至不惜采取撇开内阁、直接拟旨的极反常的举动……这一切,结果势必要将杨廷和推到风口浪尖,并迫使他以辞职来尽最后谏劝之责的地步。这太像一个精心构设的圈套。
嘉靖三年一月,朱厚熜以这样一个行动,宣告杨廷和柄国时代的终结,也宣告了此后自己长达四十年真正“独立自主”的专制统治的开始。
此时此刻,他必定深深怀念着张璁。
自正德十六年十二月兴献帝后称号以妥协方式解决,暂告一段落以后,张璁就被杨廷和调离北京,他得到了南京刑部主事的任命。杨廷和以为,让此人远离京师,减少他和皇帝接触的机会,庶可少生事端。
事实偏偏不是这样。张璁之去南京,恰好促成了继统派阵营的形成。先前在北京,张璁独力支撑,孤掌难鸣,几乎没有市场,任他怎么折腾,只怕也难成大事。在理学观点上,当时南北两京用今天的话来说,一个是正统派天下,一个是新潮派渊薮。因此到南京后,张璁意外邂逅了一批同志,一个叫桂萼,一个叫方献夫,一个叫席书,一个叫霍韬。这几个人同气相求,同忧相救,交往日密,一起就议礼问题充分切磋,遂结成统一战线。
仿佛掐准了似的,杨廷和这只“拦路虎”离去的当月,一道来自南京的重提议礼问题的本章也送达御前。作者是南京刑部主事桂萼,题为《正大礼疏》,明确提出,“皇上速发明诏,循名考实称孝宗曰皇伯考、武宗曰皇兄;兴献帝曰皇考,而别立庙于大内,兴国太后【即蒋氏】曰圣母”{34}。
三年前,正德十六年十二月,“大礼议”首回合,嘉靖如愿以偿给自己父母加尊帝后称号,但同时也以承认孝宗为皇考、张太后为圣母——亦即礼法上的父母——作为交换。眼下,桂萼做的就是这个翻案文章。
它来得正是时候,嘉靖得疏大喜,即批转廷臣讨论。此时,原“大礼议”反对派领袖内阁首辅杨廷和、礼部尚书毛澄均已去职,蒋冕接首辅之位,九卿及各部侍郎以上人物,多数仍为杨内阁时代旧人,北京的政治气候仍对嘉靖不利。
桂萼疏文下到礼部,现任尚书汪俊召集七十三位廷臣进行讨论。当年议尊号时,汪俊即与毛澄同一立场“力争”,这次也不出意料,由他汇总的廷议,明确反对桂萼的主张;同时还特别指出:“谨集诸章奏,惟进士张璁、主事霍韬、给事中熊浃与萼议同,其他八十余疏二百五十余人,皆如臣等议。”{35}这应当是事实,汪俊不敢瞎编:算上桂萼本人,持那种观点的总共四人,而反对者达二百五十余人,完全不成比例。
没有关系,嘉靖情知事必如此,他早有准备。他一面对内阁和礼部施压,一面征召张璁、桂萼、席书、方献夫等人来京。正德末年至嘉靖初年政治格局的更迭,已不可避免。
从嘉靖三年正月至五月,是反对派节节败退的一段时光。由于杨廷和这唯一堪称德高望重的枢臣引退,反对派思想虽仍然统一,但却少了中流砥柱,根本无法制约皇帝。他们先是同意兴献帝后称号中增加原先杨廷和执意不从的那个“皇”字,然后被迫接受兴献皇帝前面再加上“本生皇考”字样。嘉靖却得寸进尺,又提出在皇宫内为父亲设立牌位以便奉祀。
事至此,反对派明白,皇帝陛下必尽伸其志而后已,然以职责所在,他们只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纵然是螳臂,也须挡一挡车轮,求个心安理得而已。
于是,在设兴献神主的问题上,退无可退的汪俊等人,态度突然强硬起来,坚决抗旨。这类似于弈局败势已定的情况下,刻意弈出错招,来替自己找个台阶。嘉靖果然大怒,斥汪俊等欺其年轻、藐视纲常。得此重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