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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章看看低头不语的武伯英,继续道:“后来传闻,你不忍心杀刘鼎,反被刘鼎用毒暗算,这不符合事实。应该是你中毒后,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化名陆浩的共党潜谍师孟。我就是不明白,除了共产党那边,最清楚内幕的,就是你本人,为什么一直不说明呢?我知道你和他感情非同一般,但大是大非,不可感情用事。要不是师孟被调到新城,又露出了马脚,你再隐瞒下去,只能给党国造成更大的损失。”
武伯英还是低头不语,用右手食指挠着眉心,面带惭愧。
刘天章有些得意:“昨天下午,师孟已经被我秘密逮捕,今天中午已经全部招认,承认就是共党潜谍陆浩。现在不要你指认,只要你说明,当时给你下毒的是他,一切供词就和事实吻合了。你说明也好,不说明也好,他都逃不过惩罚。反正他是共党潜伏者无疑,仅从到新城后的一些事情,就可以定罪。我已经秘密调查他几个月了,因为蒋主任暗中防备,他已经无有大害,属于可抓可不抓之列。抓了他,共产党一定还会发展新的,我们不清楚是谁,更不好办。不抓他,只要控制住,反倒更好。但是现在不同,他是陆浩,就有大罪。我们再纵容他,将会殃及我们在陕北的潜伏人员,那个看到绝密文件的同志就非常危险。不得不抓他,你的证明,有助于办成铁案。目前国共合作,像宣侠父那样的人失踪一个,共产党就会吵闹不休。但是像师孟这样的人损失一个,他们无理在先,反倒不敢声张,你不要顾虑。”
武伯英沉默了很久,苦脸看看二人,低声细语道:“你都说在了点子上,关于隐瞒师孟下毒一事,我不想解释。”
刘天章更加得意地笑了,终于赢了一招。
蒋鼎文把一张纸推了推:“你不解释可以,在此材料上签字,成为证据之一。”
武伯英灰头黑脸回到办公室,刘天章的反击果然凶猛,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对于师孟是潜伏者的事实,他不愿相信,更不能理解替陆浩顶罪。怪不得前晚他提起陆浩,应该对刘天章收网已有感觉,隐约知道在密查陆浩。我是陆浩,无疑属党内最高绝密,他不可能也没机会知道。但是通过审讯,他肯定意识到了陆浩的重要性,所以愿意冒名顶替而保全之,舍生为党存留更有力的秘密武器。
武伯英坐在办公桌后发呆,罗子春进来过一次,见他极不高兴,再没进来过。只身涉入国民党情报机构,那些觉得可交之人全是秘密同志,可爱而可敬。而这些表面上的同志,先前的胡汉良、马志贤之流,后来的徐亦觉、刘天章之辈,可恶而可憎,让人有挥之不去的孤独和排遣不掉的寂寞。而可爱总是要败在可恶手里,一个个身败名裂,看不到结束的尽头。一个月内秘密战线损失了三个同志,宣侠父、郝连秀和师孟,都让人惋惜不已。更何况后两个,一个是自己直接杀的,一个是自己间接害的。
这里是不敢表达悲喜的地方,也不是哭笑的时间,笑不可尽兴,哭不可倾情。唯一可安慰的是个推论,就是自己还没暴露,如被发现应和师孟一起被捕了。无论自己戴着怎样的光环,曾经的调查处处长也好,目前的破反署专员也好,都敌不过共党潜谍的罪名,这是一票否决的机制。在情报机构反间谍,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存在一丝手软的理由。这也说明自己是隐蔽的,是安全的,也可能暂时,但现在一定还没露出马脚。师孟必死无疑,只是时间迟早,而且组织不会救他,因为也救不了。自己将来也是这样的下场,就像当年孪生弟弟武仲明一样,待到组织知道损失时,已经来不及弥补。
武伯英枯坐了一下午,直到刘天章来请吃晚饭,他还没从思考中缓过来。刘天章神情轻松,完成了清除内奸的任务,也是特情机构最难的任务。“我下午回去,办完了最后手续,师孟在供词上画押,把你的证言归档,把判决书送过来,蒋主任批了字。”
武伯英默默点头,一切已经晚了,放弃了及时报告以便积极展开营救的念头。他脸色很不好看,想起了当年弟弟的事情,也和今日有几分相似。
刘天章话里有话:“我知道,你和师孟有感情,但是我不能因私废公。就像你,调查宣侠父案,也没有因为和我的交情,而不调查我。”
武伯英眯眼看他:“师孟之后,我原来调查处的老部下,就只剩罗子春了。”
“不不,武专员,不是我搞清洗,你误解了。自我上任之后,确实使用了很多新人,那也是不得已的。原来的人,要么不愿意干了,要么不适宜干了。罗子春就是不愿意给我干了,他更想跟你,我只好放行。我也很不舍得,但没办法,人各有志,就像师孟,他要是忠于党国,我何苦伤人一命?”
“怎么,要处决他吗?”
“是的,蒋主任批示,死刑立即执行。”
武伯英脸色一下变得刷白,要是无动于衷反倒不正常。
刘天章看看他的反应,强调里带着些微得意:“武专员,正是你助我完成了此事,所以特来请你吃饭,表示我个人的感谢心意。”
武伯英脸色越发难看:“应该做的,你太客气。”
刘天章站起来,不管武伯英答应不答应,就做出要去的样子。他并腿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武伯英知道不是对自己,而是对身后墙上的领袖照片。刘天章万分崇敬:“我一直没机会亲聆总裁教诲,武专员真幸福,这不仅是过去党部调查处的光荣,也是现在中统调查室的光荣,我们是个有光荣历史的单位。”
巴克车让罗子春开回家,武伯英坐着刘天章的汽车,来到了中山门吃饭地点。包间里就只两个人,武伯英想他有话要说,果然滔滔不绝。刘天章从兵变一直谈到现在,以西安为主但不光是西安的事,以特情为主但不光是特情的事。最后说到宣侠父失踪,也觉得调查宣案比挖掘师案更难,并且目前已经走不下去,而且没有走下去的必要。
刘天章比较客观:“宣侠父失踪,一定是自己人干的。决定干的,一定是大人物。具体干的,一定在西安城。你的调查,一定没有结果。四个一定,是我的看法。假说有了结果,我也要个说法。表面看洪老五杀了我的人,实际上是他们杀了我的人。他们要搞宣侠父,没想到我的人在后面跟着。所以他们先搞了我的人,再搞宣侠父。我两头不落好,林组长死了,还被你怀疑。”
他把自己诱入背巷里,猫在黑影处打了一棍,只是没料到师孟救了一驾。武伯英慢条斯理咽干净嘴里东西,意味深长看看他问道:“师孟就这样被定罪了?是不是蒋主任批示处死,就是最后判决,不用再上报复核?”
刘天章低头边吃边斟酌:“不是,对师孟可以,对宣侠父不行,他决定不了。”
武伯英若有所思,让刘天章有些许不安,抬腕看看手表,面带难色道:“定的九点秘密枪毙师孟,刑场设在浐河滩,我下午带人去选的地方。现在都快八点了,估计人已经带到了。我是监刑官,得去现场指挥。和你聊得投机,时间就过得快。先送你回家,就赶不上了。我抓的我杀,不到场不好。武专员,要不这样吧,你跟我去一趟。就在车里远远坐着,完事后我再送你回家。你要实在觉得不忍心,就叫个洋车先回家。我得过去,真是不好意思。”
武伯英有种被强迫的感觉,只好长叹一声:“我也去吧,好歹曾经上下级一场,就算最后送他一程。”
月黑风高杀人夜,汽车驶出城郊,除了车灯照出的光柱,天空大地没有一丝光亮。土路虽是通往蓝田县城的古官道,却也崎岖坑洼,加之前不久多雨,车辙和脚窝把汽车颠簸得像摇元宵。武伯英这才意识到今天闰七月初二,一个月中最黑暗的时段。好在刘天章来选过刑场,道路和地形熟悉,不至于迷失方向或冲入田中。刘天章把车开得飞快,武伯英感觉心脏都要被颠出来了,而心本来就一直提在嗓子眼,强压着,维系着。
刘天章选的地方很好,快到浐河边时,已经能听到激烈的水声。从官道的分岔南拐,朝上游走了两里左右,就到了刑场。岔道用来过河的季节性土木路桥,已经被新下来的山洪冲垮,不会有行人经过,行刑场非常方便也非常隐秘。河水在此处拐弯,冲出了一个高塄,中间留着的河滩不宽,一边是河水一边是土崖,很好警戒。一辆卡车停在路边,两个中统的喽啰提着手枪警戒,看见车灯赶忙迎了过来。
刘天章关灯、熄火、下车,没管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