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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甭生气,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徐亦觉被压制住,受了气就想反击,“今天早上,我看送来的报告,发现个事你可能感兴趣。前几天八一三周年,民众游行示威,省立四中的师生也上街了。就四中的队伍里,出现了几个羞辱领袖的横幅,我们密捕了几个人。根据交代基本查明,鼓动人就是郝连秀。”
武伯英心中一惊,探询地看着他:“和我有啥关系?”
徐亦觉见他的反应得意道:“你甭拿着明白装糊涂,郝连秀是沈兰现在的老汉,他被赤化了,保不准沈兰也被赤化了。你过气了,现在信共产主义是流行,沈兰赶时髦找了个红老汉。他们突然从汉中回来,我就怀疑,看来是到西安参与行动来了。”
武伯英用生气掩盖心虚:“那你是想证明我也被赤化了?”
徐亦觉看出他心虚:“我没这意思。”
武伯英继续掩盖心虚反问:“那你咋不抓呢?”
徐亦觉冷笑:“哼哼,这不算大鱼,肉少刺多。你也知道,共产党的地下人员,分为四类。第一类搞宣传,第二类搞交通,第三类搞行动,第四类搞情报,从不兼容。郝连秀只能算第一类,充其量是虾米,真正的大鱼是第四类。鱼大游得深,难捕不咬钩,抓一百个虾米,也抵不过一条大鱼。虾米爱吃泥,就让他吃,翻不起大浪。”
武伯英也冷笑:“你倒是有本事抓大鱼,光看人家刘天章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哪天我抓一个,算给你。也让你脸上有光,莫叫人再笑话。”
徐亦觉知是空头支票,假装来了兴致:“哎,真的,老武,我可相信你,说好了,一定。”
“但我有交换条件,你先给我把郝连秀抓了。”
“哈哈,老武,想不到你还是难以免俗。”徐亦觉看到了缸底沉沙,笑得莫测而滑稽,“男人都一样,女人是衣服,就算洗旧摞补丁,还是舍不得让别人打褙子。我不抓,他和你有夺妻之恨,和我无冤无仇。抓来让你痛快,我背黑锅,我图啥?”
武伯英牙咬得咯吱响,表情慢慢变成了凶狠。
徐亦觉更加得意:“你想放下,却放不下,何不顺其自然。”
“谁说我放不下?”
“你还不是为了保护沈兰?”徐亦觉摇头认真道,“真不能抓,你不知道,我就是四中毕业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天地君亲师。当年对我最好的老师,现在是四中校长。前面抓的四中人,我老师问我要,我准备今晚全部都放了,师亲长幼这个人情我要顾。而且答应我老师,不再扩大追究范围。刚说完这话,再抓郝连秀,言而无信,咋对得起启蒙之恩。”
武伯英嘲笑道:“想不到你,也是个读书人。”
徐亦觉的优点就是会自嘲:“我算个辣子读书人,不过我那老师,对我真好。北伐军刚起,我就投笔从戎了,说实话,还是因为念不下去了。你书念得好,如今也干了这个,说起来挺矛盾的。我老师一直想让我学好,直到现在一见面,还是劝我离开特务行当。要是别人说这话,我拿枪把砸他的嘴,但老师是真心对我好,希望我好。”
武伯英睃目看他:“你现在不好吗?”
徐亦觉轻叹了一声:“好得很!”
徐亦觉的话让武伯英心情更加不好,开车去看蒋宝珍,到了联合医院,才知道她已经大好,不愿再在医院打针,改由护士上门注射。他转道去蒋公馆,车子刚进大门,恰好蒋鼎文的座车出来,前面走着开道车,后面跟着警卫车。武伯英赶紧避让道边,两车擦镜缓缓错过,不知他因何事没按时去黄楼处理公务。两辆车都是车窗全开,蒋鼎文坐在后座,侧脸看了他一眼,神色凝重。武伯英翘起左边嘴角笑了下,估计他没看见,无有回应。武伯英不笑时也是一脸苦情,适逢乱世国难,男人活得都比较沉重。忧国忧民忧社稷,思家思亲思前程,公家人都是一副忧思过度的样子。
“刚才碰见你叔父了。”
“和你说话了?”
“没有,在车上,看了我一眼。”
“他对你很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对我这么好,我却恩将仇报。”
“我看你一点都不惭愧。”
“唉,你可以转告他,我的目标已经完全换了。有了新进展,已经洗清了他,没有一点关系,以前都是误会。”
“你自己去解释。”
“他现在根本就不理我,没有机会。不是我不会说软话,而是说软话他也要生气,怕闹出僵局。他要训我,我是男人,有个限度,不好一味低声下气。你是亲侄女,两句撒娇,顶得上我两百句道歉。他又知道咱俩目前的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得饶人处且饶人,气也就消了。”
蒋宝珍却只注意其中一句:“咱俩啥关系?”
武伯英盯着椅子腿笑笑,没回答。
蒋宝珍知道,让他说软话难,说情话更难,也就不再追问。“你这个人,总是要把人心伤了,才去补救,对沈兰,就是这样。”
武伯英有点不悦,不愿再说话。
蒋宝珍何等伶俐之人,立刻明白忌讳,改了话题:“军政部给西安,安置了几十名阵亡将校遗孀,先在西京招待所等地暂住。我叔父选地建房,给她们造了新屋,雨过天晴,今天搬迁。政府喜好面子的人,上午搞了一个搬迁仪式,请他去讲话。这些阵亡军官里面,很多都是老部下,他嫌伤心不愿意去,派我代表。我也不想去,孤儿寡母的,看着都难受,还要讲话。”
“应该去,怎么不去?蒋主任去了,除了缅怀烈士,颂扬为国献身,不能讲别的什么。你去了,还可以宣扬一下,你叔父的念旧之情,慷慨之德。”
“哼,你总是这样,不过也是讨我喜欢的原因。”
“我本来就是这样,可不是为了讨你喜欢。只是觉得,你叔父对你好,你应该做点事情报答他。”
“那当然,他是我叔父,自然对我好。”蒋宝珍不无炫耀,“原本不想去,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要去了。我是妇救会的,去也应当,你陪我去,不许说有事。”
武伯英如长兄般笑道:“行,我今天上午,只当司机,可别介绍我,说到场的还有什么武专员。那些组织者,生怕不隆重,生怕官吏不多。扯你叔父,算是拉大旗作虎皮,扯我,一张猫皮,还不够人笑话。”
蒋宝珍略微收拾打扮,又是光彩照人的样子,交代女佣留住来打针的护士,坐着武伯英的车就出了门。搬迁仪式会场设在荣军招待所,蒋宝珍下车去了小礼堂,武伯英找了个阴凉停车,开着车门抽烟。大会仪式很烦琐,他虽然听不见讲话,但从掌声能分辨,最热烈时是讲话完,次热烈是讲话前,不热烈的是讲话中。等了一个多小时,蒋宝珍从礼堂那边急急走过来,用手中小包遮着零星雨点。武伯英赶紧发动车,等她坐进来,缓缓朝大门驶去。
“结束了?”武伯英问。
“没有。”蒋宝珍很不悦。
“你讲话了?”
“讲了,照稿子念。”蒋宝珍更气愤,“冠冕堂皇,全是屁话!”
“怎么了?”
“什么立功,荣光,爱国,都是假话。你看看那些遗孀,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我说着这些话,自己都感到惭愧。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后面每个人讲话,都要谢谢我。还弄了两个遗孀代表讲话,也是谢我,谢我什么?”
“唉,当然可怜,可是不用这些大义去压迫,这些人永远也走不出悲痛,必须有你这样的人,牵她们出来,尽管是假话,却也有些效果。”
蒋宝珍还很激愤:“丢的是命,流的是血,一点钱就打发了!你说值不值?我要是男人,守着老婆孩子,哪里也不去。说这些假话,还不如说几句真的,该嫁人就嫁人,别说把遗孤养大替父报仇,送到前线去不但死了丈夫还要死儿子!”
武伯英没反驳:“去哪里?”
“不知道。”
“我请你去浙江会馆吃饭,算回请,怎么样?”
“不去,没心情。”
到了午饭时,武伯英就在街边找了家馆子果腹。进餐转移了蒋宝珍的怨气,加之血糖升高,心情好了不少。她是个情绪化的人,尽量顺着也就好了,来得快也走得快。吃完午饭,蒋宝珍提出要四处游逛,住院治病憋闷了好几日。武伯英尽着她的性子,陪着逛了一下午,商店购物,寺庙焚香,茶馆喝茶,影院看电影,剧场观话剧。因为蒋宝珍长相出众打扮入时,尽管二人装作一般情侣,体验普通人生活,每到一处还是惹人注目。活动多容易饥饿,午饭不可口吃得少,武伯英再提出到浙江会馆吃晚饭,她欣然答应。他对蒋宝珍的认识更加深刻,有个性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