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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罢三人大笑,夜深人静中传出很远,武伯英很久没有如此开心,把麻木的瘦脸都笑活了。
胡宗南让座车亲送二人,先送葛寿芝回西京招待所,与武宅顺路。胡总指挥座车全城都认得,巡逻军警远远看见,赶忙避站路旁立正敬礼。武伯英有个感觉,蒋鼎文的反应有些失常,是不是他心里有鬼?胡宗南一切反应正常从容,但和戴笠关系十分亲密,是不是提前得知要查宣案,有所准备?宣侠父是个大家伙,密捕或者暗杀他的人,绝对也是大家伙。
葛寿芝不避司机:“伯英,你是内敛性格,强硬在内,软弱在外,这和戴老板有些相似,是情报特工奇才。”
“岂敢,惭愧。”
“你的优点很多,但是有个缺点,戴老板就没有。做这个工作,即使小缺点也能致命。作为你的老师,我不得不指出来,不是批评也不是怀疑你的能力,而是劝进。”
“请校长明示。”
“就是有时喜欢忍让,容易网开一面。试想当时,你要二话不说一枪打死刘鼎。不至于遭毒药暗算,还错失了立大功的机会。”
“校长说得极是。”
“明天一早我就回武汉了,会战需要我,你在西安,好自为之。现在什么事情只要牵扯了共产党,就只能曲办。例如宣侠父的罪行,可以明捕明杀。但是目前局势,只能搞个失踪。我估计幕后之人,也是不得已曲办了此事。那么你查案,就要曲查,这是必须的途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乃圣人之道。你虽是后生却是老儒,一定明白这个道理。但究竟什么是不可为,要怎样为之,却是大学问,也是大关口。”
武伯英默默点头,缓慢而坚定。
武伯英把葛寿芝送到西京招待所大门口,哨兵验看了证件,葛转身伸手,来西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握武伯英之手。“那盘棋,我们一定要下完,随时打电话,我用老路子,你想新办法。”
“校长放心,原没有厮杀之心,既然开棋起子,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我最喜欢你这样的人,世事艰难则以退为进,一朝得志就当仁不让,这是棋道也是人道,很好。”葛寿芝说完径直走了进去,没有再回头。这个棋局,到底是那紫檀棋盘中的,还是这青砖城墙内的,都是一语双关。
汽车继续朝北,拐上崇礼路再朝西。民国十八年城东北角整修,新开或拓展的八条东西向街路,适逢蒋中正掌权,为了迎合他所提倡之国民性,自南至北命名为崇孝路、崇悌路、崇忠路、崇学路、崇礼路、崇义路、崇廉路、崇耻路。八条路与中正路相交,形成了八个十字,而与中正路平行之街路,依了他所提倡之国家性,改了尚俭路、尚平路、尚爱路、尚勤路、尚德路、尚朴路。更有忠义巷、仁义巷、德义巷、德仁巷等林林总总,不管是否应景,中正路被它们包围交叉,于是蒋中正就被这些古为今用的德行包围了起来,恰切儒家的中庸之道。
汽车朝西走了小段,司机突然朝南摆头说:“我这车,宣侠父经常坐,他就在那边平民坊住。总指挥不在西安时,就让我把车停在他门口,供他使用。”
武伯英点头笑笑,琢磨话里的意思,既不像见景说人,又不像含有深意。
武伯英登上台阶,手掌还没落下,两扇门兀自开了。王立听见汽车声,就跑来大门口。武伯英没说话,径直朝西厢房走去,王立关好门紧随身后,试探着不知如何开口,憋得难受。已经到了限电时间,王立抢先一步进了西厢房,把煤油灯点燃。武伯英在书桌前坐下来,他忙又把煤油灯端到书桌上。武伯英拿过信纸和自来水笔,铺好纸旋开笔帽,用左手在纸上写字,认真工整,和平日字体不同。
姑父姑母大人,侄陆浩已抵西安,现住新新旅社,急盼来晤。
武伯英写完吹了吹墨迹,又甩了甩纸张,然后将字纸两折成方,又掏了些钞票,递给王立轻声交代:“现在就去,送到《先锋报》。报馆正在排版,现在还有人。找他们管事的主编,夹在寻人的广告里。明天必须见报,路上小心。”
王立轻声答应,知道告诫有特殊含义,接过纸方和钞票却不动身,坐在桌边盯着油灯发愣。武伯英微微一笑,从裤兜里掏出件物事,伸手递给他。王立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那个耀瓷碗底,倔犟的脸面带着委屈:“给你的。轰炸完,碗碴子都被清道夫扫走了。我就跑回城门,把这个又拾了回来。明朝的,失传了,你稀罕。”
武伯英眸子里透着欣慰:“谢谢你,你留着吧,装在裤兜里。压不住火气的时候,手伸进去,摸一摸。然后再决定,眼前的事,该不该发火。”
王立接过碗底,翻看了一遍,有些忐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为什么想这个?”
“他们来找你,你要干事了,我是个累赘。而且他们,都不喜欢我。”
武伯英笑得皱了鼻子,原来他为此不悦,安慰话说得非常实在:“你管他们喜欢不喜欢,我都不管,你管呢。”
王立这才展颜站起来:“你别管他们,都是伪君子。”
“你知道什么是伪君子吗?”武伯英好气又好笑。
“用得着就满脸堆笑,用不着就不管不问。”
“这不是伪君子,这是真小人,你怎么这么笨。”
王立听骂反倒轻松,傻笑道:“你谢我,我担心。你骂我,就不赶我走了。你打我那一巴掌,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武伯英才了解这小家伙的心中症结,有点动情:“我怎么会赶你走?就算你想走,我还不让。你把瓷瓦架在中统局直属科长的脖子上,不打你一巴掌,怎么下得来台。张向东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人,他要掏枪,我也来不及救你。”
王立笑得更傻:“干大,那个驳骨水,晚上睡觉前,我替你擦擦。”
武伯英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去吧,我等你回来。”
王立狠狠点了下头,把字纸装入左边裤兜,把碗底装入右边裤兜,表情特别庄重,扭身出了房门。
武伯英起身坐到罗汉床上,长舒了一口气,更像叹息。听见王立从外锁大门的声音传来,心底不禁涌上悲哀,那种异常的寂寞,即刻弥漫了屋子。他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孤独,自己却更多几分,最亲的前妻沈兰,就在两百里之外却不能相见,生离甚于死别,这比王立对父母的隔世之思更让人痛苦。
武伯英侧身躺下,头靠着床棱,腿还耷拉在地上。这几年的光阴,确像蜂窝弩的箭矢,根根都扎在心房,快速而干脆,连贯而密集,叫人来不及躲避。心痛不在中箭一瞬,而在疗伤之时,折磨加煎熬,损耗了生命的鲜活。二弟惨死,父亲暴毙,让他回味了三年,也仇恨了三年。接着进入调查处,你死我活,阳奉阴违,和沈兰离婚,毒死吴卫华,又叫人后悔了两年。今日重涉特情领域,又是一支穿心箭,也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消除。他看看墙上那幅山水画,山清木秀,行云流水,隐士骑驴,书童携匣,缓缓行于栈道之上,似乎都能听见“嘚嘚”蹄声。道旁苍松翠柏,溪涧山石乱横,远山势雄奇险峻,近人形简约渺小。葛寿芝带来的破反专员职位,就像这山水画,看似是生活的转机,掀起画纸,下面的墙壁依旧坚硬无比。
西安事变后武伯英在东北军野战医院住了四个月,不停吃药打针,身体逐渐转好,就打算去陕北和沈兰会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国家的形势也因为西安事变冰河解冻,这样的季节,假离婚的夫妻破镜重圆,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相应。张学良送蒋介石回南京后,就再没回来,从此在政治舞台消失,但陕西还在杨虎城控制之中。就在他把奔赴陕北的一切准备妥当之时,杨虎城突然下野,让位于手下虎将孙蔚如。这让他惊讶之余,顿觉肩头一沉,决定暂留时日,看看西安政局变化。接着东北军被分割调防外地,胡宗南入陕,蒋鼎文主政,虽说国共合作已经开始,蒋介石却还保持坚壁清野,将共产党限制在黄土高原之上。
此时武伯英对共产党由同情,已经变为向往,皆因周恩来的影响。他在西安谈判期间,秘密由刘鼎陪同,探望立下汗马功劳的武伯英。那人一进病房,他就知道是谁,特别并唯一,举止温文尔雅,言谈脱俗大气,正是自己一直追求但至今没有达到的境界,所以在心目中几近完美。周恩来长相英俊潇洒,剑眉藏着果敢,秀目带着睿智,让武伯英对个人修养的追求变成了活体。所以先不管共产党的主义,只要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其中,自己就心向往之。周劝他借着住院,不如读些进步文章,以前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