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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确见过阿飞发抖。李寻欢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滚在泥泞里,浑身打摆子一样发颤,手抖得握不住酒杯。从头到脚,整个人散发着酒后呕吐物的臭气。没有尊严,没有生气,没有希望。
那是阿飞最不堪的过去,是李寻欢和阿飞几乎反目成仇的一段日子,是他和阿飞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回想起当年,李寻欢不知道多么感激上天,让阿飞在李寻欢和上官金虹最后一战前皤然醒悟。
只差一点。在那最后一战中,如果阿飞没有冲入金钱帮总舵,没有站在密室门前和孙晓红一起焦急地等待决战结果,那么,就算结果是李寻欢赢了,阿飞心里的愧疚也会把他压垮。
李寻欢了解阿飞,就像了解自己。这种人没有人能把他们压垮,除了他们自己。而一旦被压垮,世上再无人能给他们救赎,除非奇迹发生。
李寻欢被自己压垮,自我放逐了十年,最后借助孙晓红才得以卸下心灵重担。阿飞上一次被压垮,起因于林仙儿的欺骗与背叛,而获救于李寻欢的伟大友情。这一次,阿飞的心病换成了李寻欢,谁能来拯救他?
李寻欢沉默着,房间里的黑暗似乎凝固成了有形的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他才又抬起头来,对熊猫儿苦笑道:“熊兄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熊猫儿和王怜花等人俱是才智高绝,又亲眼看见阿飞的异常,亲耳听到阿飞的喊叫。李寻欢不相信,他想到的事他们几人会想不到。
熊猫儿也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知道,我们几人都没有孩子。”
李寻欢耐心地等着。熊猫儿不是说话喜欢绕圈子的人,他的每一个字,一定有其用意。
熊猫儿又道:“沈浪和阿飞既然有那样一层关系,我们几个,就都把阿飞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看待。我们绝不容许他被一段幻影毁掉今后的人生。”
李寻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阿飞是不幸的,幼年丧母,父亲不在身边,自己孤单生活;阿飞又是幸运的,能有这么多既像前辈又像朋友的人照顾他,关心他。
即使是李寻欢自己,当初为了把阿飞从林仙儿的温柔陷阱里拉出来,也是费尽心思,先后委托郭嵩阳、吕凤先等人帮忙。
这次,熊猫儿他们要为阿飞做什么?李寻欢静静地等着熊猫儿说出答案。
熊猫儿突然也陷入了沉默。许久,李寻欢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你们要我去开导阿飞。”
熊猫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种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再加上阿飞那个样子……但是王怜花说,李探花必能理解的……”
同性情爱,从来为世俗所不容,受人嘲笑厌弃。即使是熊猫儿这般江湖奇男子,也觉得阿飞既然对李寻欢怀着恁般见不得人的心思,再来求李寻欢接近阿飞,实在难以启齿。
李寻欢淡然道:“即使熊兄没有吩咐,李某也有必要和阿飞谈一谈。”他望了望窗外,道:“阿飞醒来后还没来得及进食,还请熊兄好好照料。明日等他精神恢复,我会找他说个明白。”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熊猫儿站起身来,叹气道:“我差点忘了李探花也是今天才醒转来,也需好好调息。”
李寻欢微笑道:“多谢熊兄挂念。”
熊猫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心树大师托我转告你一句话。”
李寻欢微微一怔,问:“什么?”
熊猫儿一字一顿道:“作梦中梦,悟身外身。”他顿了一顿,道:“心树大师说,入定似真似幻,梦中情境不可完全当真,亦不能轻易否定。如果李探花对梦境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就细细揣摩这八个字。”
岂得无泪如黄河
李寻欢向来说到做到,对朋友更是如此。他答应熊猫儿要和阿飞好好谈谈,解开阿飞的心结,心里也的确如此打算。
然而这一次,他却食言了。
晚上,李寻欢做了个梦。半夜蓦然惊醒,坐起来怔怔出神。
虽然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但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李寻欢以前也不是没有被噩梦惊醒过。尤其是在自我放逐的十年里,更是夜夜噩梦缠身。
每当梦见林诗音痛苦的双眸,惨白的面容,张灯结彩的婚典礼堂……他就会一惊而醒,喘着气,看着窗户由漆黑一片渐渐透进来亮光。
那十年,他喝的酒比别人喝的水还多。铁传甲从没劝阻过他,因为只有喝醉了,他才能够得到短暂的安眠。
直到后来认识孙晓红之后,他的噩梦才渐渐少了。
犹如毒药般一点点侵蚀着他生命的痛苦与悔恨,在孙晓红的青春和热情前面,正如积雪遇上阳光,渐渐消融退散。为此,他永远感激孙晓红。
然而这次的噩梦,和以往都有所不同。
李寻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抹了抹额头的汗。
门推开了,是听到动静的铁传甲。他来到床边,倒了些热水递给李寻欢。
在那十年里,每天晚上李寻欢从梦里惊醒,铁传甲都是这样服侍他的。有时李寻欢痛苦得难以忍受,铁传甲便拿来他的木头和小刀,忠犬一般静静坐在床脚,看着李寻欢雕刻头像的一举一动。
非常奇怪,这种情况下铁传甲虽然很少说话,但李寻欢确实能从他的沉默凝视中感受到深切同情和关怀。两人非主非仆,亦兄亦弟,就这样在一起度过了十年。
但这一刻,李寻欢一个人都不想见,他只想静静地自己呆着。
长袍下的一个部位,坚硬地挺了起来,令他难受不已。李寻欢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经验丰富的浪子,有数十种方法足以解决这种成年男子不可避免的尴尬。
但是,再怎么洒脱,他也无法当着铁传甲做这种事。此刻,他唯一希望的就是,铁传甲赶快离开房间。
幸好,铁传甲没有如惯常一般在床脚坐下来。三年分离,把两人的习惯都改变了不少。他低声问:“少爷可还要什么?”
李寻欢摇了摇头。他面红耳赤,额头几乎滴下汗来,不敢和铁传甲目光相对。铁传甲的问话,令他不禁回忆起梦里狂乱的情景,身体绷得简直难以忍受。
……两条臂膀钢铸铁造一般有力,紧紧地箍着他的腰身……
……滚烫滚烫的双唇,不住落在他的脸上,头上,身上……
……两人都急促地喘着气,喉咙菏荷作响,像是饥渴已久的野兽等待血肉饕餮……
“大哥,我从未想过,我还能这么快活!”阿飞泪流满面,却在愉悦大笑。他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俯下身子看着自己,英俊得宛如神祇。
李寻欢再也无法回忆下去了,他披上衣衫,对铁传甲道:“我出去透透气。”便推开房门出去。
乌云遮住了月亮,附近的几间房内没有半点灯火,想是众人都睡熟了。远近树影黑魆魆的一片。浓郁的花香,像波浪般荡漾在四周的空气中。在清凉的山风中,李寻欢的心境逐渐安定下来。
他先到树后解决了当务之急,到溪水边洗了洗手脸,便沿着小溪漫无目的地散起步来。
才走出几步远,他站住了。
树后站着一个人,笔直的脊背,挺拔的身躯,刀镌笔削一般冷硬的脸部线条,燃烧着烈火般热情的双眸……
李寻欢轻声唤道:“阿飞。”
阿飞没有应声,一双眸子仍然定定地望着他,蕴藏着最深切的痛苦。那张英俊得叫人错不开眼珠的脸上,李寻欢日间亲眼见到它洋溢着梦幻般的幸福,而现在却充满着死人一般的绝望与哀痛!
李寻欢遽然而惊。
这种表情,他并不陌生。在林诗音嫁给龙啸云之后,他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在镜子里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张伤痛到麻木的脸。一样吃饭,一样喝水,一样谈笑,但心中永远知道,自己生命中最珍贵、最美好、最充满活力的那部分,已经被埋葬了,行走在人世间的,只是燃烧未尽的灰烬,一具没有心的躯壳。
爱别离,真是人生八苦之首。
李寻欢觉得喉咙发堵,无法说话。在阿飞痛苦专注的目光下,一切安慰都显得虚伪,一切托辞都是伤害。
回报真心的只能是另一份真心,无论接受还是拒绝,其间容不得半分巧言饰词。
李寻欢不再说话,转身离开。走进竹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如果他没有看这一眼,也许后来他和阿飞的人生将有很大不同。
阿飞面上晶莹一片,胸膛起伏,肩膀抽搐,竟是在无声恸哭!
人生而有喜怒哀乐,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