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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诗有句云:“常严剑佩迎朝贵,更饬厨传给隐沦。”可谓适切坦公当日忙于送往迎来之情况。若牧斋者,以达官而兼名士,正处于朝贵隐沦之间,宜乎有剑佩之迎、厨传之给也。
“横山题江道闇蝶庵”云:
疏丘架壑置柴关,冢笔巢书断往还。尽揽烟峦归几上,不教云物到人间。萧疏屋宇松头石,峭伞缙谥裢馍健D獨彽殖傻危凭晕从ο小
寅恪案:江道闇本末未详,俟更考。但检马元调横山游记(下引各节可参光绪修杭州府志叁拾古迹贰“横山草堂”条及所附江元祚“横山草堂记”)卷首崇祯十年夏五月自序略云:
武林余所旧游,未闻有横山焉者。今年春偶来湖上,一日梦文陆子历叙此中读书谈道之士为余所未见者六七人。余因请六七人室庐安在?梦文谓诸子近耳,独江道闇邦玉在黄山深处。然言黄山,不言横山。(寅恪案:江元祚文云“黄山旧名横山,土音呼横为黄,遂相传为黄山”等语,可供参证。)
同书“楼西小瀑”条云:
返乎竹浪(居),而道闇适自城中归蝶庵。亟来晤,相见恨晚。抗言往昔,谈谐间发,极尔清欢,夜分乃歇。
同书“白龙潭”条云:
(四月)廿八日早起即问白龙潭,邦玉谓草深竹密,宜俟露晞。乃先走蝶庵,访道闇。蝶庵者,道闇藏修精舍,径在绿香亭外。沿溪得小山口,绿阴沉沉,编荊即是。秀竹千竿,掩映山阁。历磴连呼,衡门始豁。升堂坐定,寂如夜中,仰看屋梁,大字凡四:“读书谈道”。心胸若披,乐哉斯人,饮水当饱。
同书卷末载崇祯十年丁丑小寒日勾甬万泰跋略云:
自邦玉氏诛茅结庐,一时名流多乐与之游,而人始知有横山。会同人江子道闇挈妻子读书其中,因得偕陆子文虎(彪)策杖从之。
可知江道闇为杭州名士无疑,而马氏游记关于蝶庵之叙述,尤可与钱诗相印证也。至马万二氏所言之邦玉,或即作“横山草堂记”之江元祚。但牧斋此次游横山之诗什不及邦玉之名与其园林之胜,殊不可解,今亦未悉其本末并与道闇之关系,当再详检。
光绪修杭州府志叁叁名胜门“西溪探梅”条云:
由松木场入古荡溪,溪流浅狭,不容巨舟。自古荡而西至于留下,并称西溪。曲水周环,群山四绕,名园古刹,前后踵接,又多芦汀沙漵,重重隔断,略彴通行,有舆马不能至者。其地宜稻宜蔬宜竹,而独盛于梅花,盖居民以为业,种梅处不事杂植,且勤加修护,本极大而有致。又多临水,早春时沿溪泛舟而入,弥漫如香雪海。
沈德潜等辑西湖志纂壹叁“西溪胜迹”云:
西溪溪流深曲,受余杭南湖之浸,横山环之,凡三十六里。
牧斋留滞杭州时间几达一月之久,其踪迹似未越出西溪横山之区域,号为赏花,实则怀人,于无可奈何之际,当亦寻访名胜,愁对隐沦。凡此诸人诸地,并不能惊破其罗浮酣梦也。
钱氏此次之游杭州,共得诗九首,直接及间接有关于梅花者凡六首,其中二首一为当地寺僧、一为当地官吏而作,可不计外,余四首实皆为河枺骋病9勖分俦驹己佣校佣炔毁捎危谑悄琳蓝悦坊ǎ痘趁廊耍淳吧椋蚀怂氖子矫分飨な呛佣凑嬉印
东山酬和集贰牧翁“西溪永兴寺看绿蕚梅有怀”(寅恪案:初学集壹捌此题下多“梅二株蟉虬可爱,是冯祭酒手植”十三字)云:
略彴缘溪一径斜,寒梅偏占老僧家。共怜祭酒风流在,未惜看花道路赊。绕树繁英团小阁,回舟玉雪漾晴沙。道人未醒罗浮梦,正忆新妆蕚绿华。
河东“次韵永兴看梅见怀之作”云:
乡愁春思两攲斜,那得看梅不忆家。折赠可怜疏影好,低回应惜薄寒赊。穿帘小朵亭亭雪,瀁月流光细细沙。欲向此中为阁道,与君坐卧领芳华。
寅恪案:西湖志纂壹叁西溪胜迹门“永兴寺”条引西湖梵隐志(参光绪修杭州府志叁伍寺观贰“永兴寺”条)云:“明万历初冯梦桢太史延僧真麟新之,手植绿蕚梅二本,题其堂曰二雪。”然则杭州之梅花以西溪永兴寺冯具区所植之绿蕚梅为最有名,牧斋此次游杭州看梅历时颇久,而多在西溪者即由于此,何况汪然明别墅亦在此间。赏今日梅花之盛放,忆昔时美人之旧游,对景生情,更足增其诗兴也。
夫古来赋咏梅花之篇什甚多,其以梅花比美人者亦复不少。牧斋博学能诗,凡所吟咏,用事皆适切不泛,辞意往往双关,读者若不察及此端,则于欣赏其诗幽美之处尚有所不足也。
上录七律所用故实,初视之亦颇平常,不过龙城录赵师雄罗浮梦事并苏子瞻和杨公济梅花诗(见东坡集壹捌“次韵杨公济奉议梅花十首”及“再和杨公济梅花十绝”)及高季迪“梅花诗”(见高启青丘集壹伍“梅花”七律九首之一)等出处耳。但细绎之,则龙城录中云“赵师雄于松林间见一女人,淡妆素服。”(寅恪案:今所见龙城录诸本皆作“女人”,惟佩文斋增补阴氏韵府群玉拾灰韵“梅”下引龙城录,“女人”作“美人”。疑阴氏所见本作“美人”也。)及高诗“月明林下美人来”之句,皆以昔时“美人”两字之古典确指今日河东君之专名,其精当不移有如此者。
又前论牧斋“冬日同如是泛舟”诗“莫为朱颜叹白头”句引顾公夑消夏闲记等书,足证河东君皮肤之白。永兴寺冯开之所植之双梅乃绿蕚梅,故署其堂曰二雪。凡梅之白花者,其蕚色绿。范成大范村梅谱“绿蕚梅”条(见涵芬楼本说郛柒拾并参博古斋影印百川学海本)云:“绿蕚梅,凡梅花跗蒂皆绛紫色,惟此纯绿,枝梗亦青,特为清高。好事者比之九嶷仙人蕚绿华。京师艮岳有蕚绿华堂,其下专植此本,人间亦不多有,为时所贵重。”故牧斋取此眼前相对之白梅以比远隔他乡美人之颜色,已甚适切,复借永兴寺之绿蕚梅以譬真诰中神女之蕚绿华(见真诰壹运象篇第壹蕚绿华诗),即河东君,尤为词旨关联、今古贯通。牧斋此诗“道人未醒罗浮梦,正忆新妆蕚绿华”两句,可谓佳语妙绝天下矣。
抑更有可论者,“新妆”二字亦有深意。李太白诗(见全唐诗第叁函李白肆“清平调词”三首之二)云:“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据顾云美河东君传云:“君为人矮小,结束俏丽。”则河东君可比赵飞燕,而与肥硕之杨玉环迥异。寅恪初读牧斋此诗,未解“新妆”二字之用意,一夕黙诵太白诗,始恍然大悟,故标出之,以告读者。
河东君和作初学集不载,或是以所作未能竞胜牧斋原诗之故。其诗结语云:“欲向此中为阁道,与君坐卧领芳华。”当出王摩诘诗“阁道回看上苑花”之句。(见全唐诗第贰函王维肆“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七律。)盖牧斋原作与右丞之作同韵,岂河东君因和牧斋之故,忆及王诗,遂有“阁道”之语耶?
东山酬和集贰牧翁“二月九日再过永兴看梅,梅花烂发,彷佛有怀。适仲芳以画册索题,遂作短歌,书于纸尾”(寅恪案:初学集壹捌东山诗集壹“仲芳”上有“吾家”二字)云:
西溪梅花千万树,低亚凝香塞行路。永兴两树最绰约,素艳孤荣自相顾。飘黄拂绿傍香楼,春寒日暮含清愁。依然翠袖修林里,遥忆美人溪水头。徙倚沉吟正愁绝,见君画册思飘瞥。开怀落落生云山,触眼纷纷缀香雪。羨君画高神亦闲,趣在苍茫近远间。仲圭残墨泼武水,子久粉本留虞山。我将梅花比君画,月地云阶吐光怪。乞君挥洒墨汁余,向我萧闲草堂挂。草堂深柳净无尘,淡墨疏窗会赏真。还将玉雪横斜意,举似凌风却月人。
寅恪案:仲芳者,钱棻之字。光绪修嘉善县志贰贰(参光绪修嘉兴府志伍伍钱棻传)略云:钱棻字仲芳,崇祯十五年经魁。构园曰萧林,种梅百本。晚岁键户谢客,著书大滌山,赋诗作画。年七十八卒。
牧斋此诗以花比人,辞语精妙,自不待言,而“遥忆美人溪水头”乃一篇之主旨也。至其结语云:“乞君挥洒墨汁余,向我萧闲草堂挂。草堂深柳净无尘,淡墨疏窗会赏真。还将玉雪横斜意,举似凌风却月人。”其欲贮河东君于金屋之意情见乎辞矣。牧斋此诗后未载河东君和章,盖河东君此时已不作长句古诗。其所以如此之故,今未敢妄测,然必不可以朱竹垞之论程松圆者论河东君,则可断言也。(见明诗综陸伍程嘉燧条。)
更有可论者,光绪修常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