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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从”有关,尤更与牧翁未见河东君之前,即初学集壹陆丙舍诗集“(崇祯十三年春间)观美人手迹,戏题绝句七首”其三云“兰室桂为梁,蚕书学采桑。几番云母纸,都惹郁金香”(原注云:金壶记“蚕书,秋胡妻玩蚕而作。”河中之水歌“十四采桑南陌头。”)及同书壹柒移居诗集永遇乐词“(崇祯十三年)八月十六夜有感”云“银汉红墙,浮云隔断,玉箫吹裂。白玉堂前,鸳鸯六六,谁与王昌说。今宵二八,清辉香雾,远忆破瓜时节。(寅恪案:牧斋“观美人手迹”七首之五云:“笺纸劈桃花。银钩整复斜。却怜波磔好,破体不成瓜。”原注云:“李群玉诗,瓜字初分碧玉年。”)剧堪怜,明镜青天,独照长门鬒发。莫愁未老,嫦娥孤另,相向共嗟圆阙。长叹凭兰,低吟拥髻,暗与阴蛬切。单楼海燕,东流河水,十二金钗敲折。何日里,并肩携手,双双拜月”有密切关系。今之读者,若不循次披寻得其脉络,则钱柳因缘之诗必不能真尽通解矣。(寅恪检初学集壹柒移居诗集有“杂忆诗十首次韵”当赋成于崇祯十三年庚辰五月间。不知为何人而作。岂为杨汉而作耶?抑或与河东君有关耶?姑识此疑,以俟详考。)
职是之由,此书释证钱柳之诗止限于详考本事,至于通常故实则不加注解,即或遵王之注有所未备,如无大关系则亦不补充,以免繁赘,但间有为解说便利之故,不得不于通常出处稍事征引,亦必力求简略。总而言之,详其所应详,略其所当略,斯为寅恪释证钱柳因缘诗之范围及义例也。
复次,沈偶侩雄江丹崖尚质编辑之古今词话,“词话”类下云:
沉雄曰:花信楼头风暗吹,红栏桥外雨如丝。一枝憔悴无人见,肯与人间绾别离。离别经春又隔年,摇青漾碧有谁怜。春来羞共东风语,背却桃花独自眠。此钱宗伯牧斋竹枝词也。(寅恪案:此二诗乃初学集壹壹桑林诗集“柳枝十首”之第壹第贰两首。作“竹枝词”,误。牧斋此诗乃崇祯十年丁丑初夏被逮北行途中所作。)宗伯以大手笔,不趋佻俭,(寅恪案:“俭”疑当作“险”。)而饶蕴藉,以崇诗古文之格。其永遇乐三四阕,偶一游戏为之。
又袁朴村景辂所编松陵诗征肆沉雄小传略云:
周勒山云,偶僧覃思著述,所辑诗余笺体,足为词学指南。其自着绮语,亦超迈不群。朴村云,偶僧从虞山钱牧斋游,诗词俱有宗法。
寅恪案:沈氏为牧斋弟子,故古今词话中屡引牧斋之说。袁氏谓偶僧所著诗词受牧斋影响。诗固牧斋所擅场,词则非所措意。偶僧于其书中已明言之。(并可下今词话“词品”上“钱谦益曰,张南湖少从王西楼刻意填词”条。)若如朴村之说,沈氏之词亦与师门有关,则当非受之师父,而是从师母处传得衣钵耳。盖河东君所作诗余之传于今者,明胜于牧斋之永遇乐诸阕,即可为例证。不仅诗余,河东君之书法复非牧斋所能及。傥取钱柳以方赵管,则牧斋殊有愧子昂。偶僧诗词仅见选本,未敢详论,但观王兰泉昶国朝词综壹肆所录偶僧词二首,则周袁二氏之语,颇为可信。
寅恪别有所注意者,即兰泉所选偶僧词浣溪沙“梨花”云:
压帽花开香雪痕,一林轻素隔重门。抛残歌舞种愁根。 遥夜微茫凝月影,浑身清浅剩梅魂。溶溶院落共黄昏。
又云:
静掩梨花深院门,养成间恨费重昏。今宵又整昨宵魂。 理梦天涯凭角枕,卸头时候覆深樽。正添香处忆温存。
沈氏之词有何所指自不能确言,然细绎语意,殊与河东君身世人品约略符合,令人不能无疑。东山训和集壹牧翁所作“寒夕文宴,再叠前韵。是日我闻室落成,延河东君居之”诗(自注:“涂月二日。”)结语云:“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自注:“河东君寒柳词云,约个梅魂,与伊深怜低语。”)若取偶僧之词与牧翁之诗综合观之,其间关锁贯通之处大可玩味,恐非偶然也。
至关于河东君诗余之问题,俟后论之。
兹附言及此,不敢辞附会穿凿之讥者,欲为钱柳因缘添一公案,兼以博通人之一笑也。
第二章
河东君最初姓氏名字之推测及其附带问题
大凡为人作传记,在中国典籍中,自司马迁班固以下,皆首述传主之姓氏名字。若燕北闲人之儿女英雄传,其书中主人何玉凤,至第壹玖回“恩怨了了慷慨捐生,变幻重重从容救死”之末,始明白著其姓名。然此为小说文人故作狡狯之笔,非史家之通则也。由是言之,此章自应先著河东君最初之姓氏及名字。但此问题殊不易解决,故不得不先作一假设,而证明此假设之材料,又大半与其他下列诸章有关,势难悉数征引于此章之中。茲为折衷权宜之计,唯于此章中简略节取此类材料之最有关字句,至其他部分,将于下列诸章详录之。读者倘能取下列诸章所列诸材料,与本章参互观之,则幸甚矣。
明末人作诗词,往往喜用本人或对方或有关之他人姓氏明著或暗藏于字句之中。斯殆当时之风气如此,后来不甚多见者也。今姑不多所征引,即就钱柳本人及同时有关诸人诗中择取数例,亦足以证明此点。
如东山训和集壹河东君“次韵答牧翁冬日泛舟诗”“越歌聊感鄂君舟”、“春前柳欲窥青眼”、“年年河水向东流”等句分藏“柳河东君”四字,(其实此诗“望断浮云西北楼”句中“云”字即是河东君最初之名。茲暂不先及,详见后文考证。)及同书同卷“春日我闻室作,呈牧翁”诗“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画堂消息何人晓”(“何”与“河”音同形近)并“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栏”等句分藏“柳如是河东君”六字。又汪然明汝谦者,钱柳因缘之介绍人也,其事迹著作及与钱柳之关系俟第肆章详述之,茲暂不渉及,但汪氏所著春星堂集叄游草中“余久出游,柳如是校书过访,舟泊关津而返,赋此致怀”七律之后载“无题”七律一首,当即为柳而作者。此诗中“美女疑君是洛神”及“几湾柳色隔香尘”等句亦分藏“柳是”二字。(河东君又有“美人”之别号,汪氏因“人”字为平声,故改作仄声之“女”字以协诗律。余详下论。)
至若吴伟业梅村家藏稿伍捌诗话云:
黄媛介字皆令,嘉兴人,儒家女也。能诗善画。其夫杨兴公(寅恪案:即世功)聘后贫不能娶,流落吴门。媛介寺名日高,有以千金聘为名人妾者,其兄坚持不肯。余诗曰:不知世有杜樊川。(寅恪案:家藏稿陸“题鸳湖闺咏”四首之二即此诗。此句上有“夫婿长杨须执戟”之句。)指其事也。媛介客于牧斋柳夫人绛云楼中。楼毁于火,牧斋亦牢落。尝为媛介寺序,有今昔之感。
盖作者于“夫婿长杨须执戟”之句虽已明著杨世功之姓,而欲“不知世有杜樊川”之句,以有所隐讳之故,不便直标其人之名姓也。考“杜樊川”即“杜牧”。李义山诗集下“赠司勋杜十三员外”云:“杜牧司勋字牧之,湥镆皇锥徘锸G吧碛κ橇航埽芑乖肿艹帧!庇裣梅ㄐ彰白治罚木跣掠保且院笕硕嘞灿街C反寰渲小岸欧ā比郑窗抵浮澳痢弊帧S胛馐贤苯阕钕灾耍湟浴澳痢背普撸崆嫱飧匏恕
关于黄媛介之事迹及其与钱柳往来诗词文字,材料颇多,茲不详述。据邓汉仪天下名家诗观初集壹貳“黄媛介”条云:“时时往来虞山,与柳夫人为文字交,其兄开平不善也。”可以推知孝威言外之意。但世传媛介与张天如溥一段故事,辗转抄袭,不一而足,究其原始当是出于王贻上士祯池北偶谈壹贰“黄媛介诗”条。其文云:
少时,太仓张西铭溥闻其名,往求之。皆令时已许字杨氏,久客不归,父兄屡劝之改字,不可。闻张言,即约某日会某所,设屏障观之。既罢,语父兄曰,吾以张公名士,欲一见之。今观其人,有才无命,可惜也。时张方入翰林,有重名。不逾年竟卒。皆令卒归杨氏。
寅恪案:渔洋之说颇多疏误,茲不暇辨。但据梅村家藏稿贰肆“清河家法述”云:“娄东庶常张西铭先生既没之二十载,为顺治纪元之十有七年庚子十二月五日。(寅恪案:西铭卒于明崇祯十四年辛已五月初八日。)先生夫人王氏命其嗣子永锡式似,婿吴孙祥绵祖,以仆陈三之罪来告。”及有学集捌肆“题张天如立嗣议”云:“天如之母夫人暨其夫人咸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