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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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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云:

数卷函书倚净甁,匡床兀坐白衣僧。骊山老母休相问,此是西天贝叶经。

寅恪案:牧斋表面虽屡称老归空门,实际后来曾有随护郑延平之举动。今故作反面之语,以逊词自解,借之掩饰也。

其四云:

褪粉蛛丝网角巾,每烦礼佛拭煤尘。凌烟褒卾知无分,留与书帷伴古人。

寅恪案:网巾乃明室所创,前此未有,故可以为朱明室之标帜。

周吉甫晖续金陵琐事“万发皆齐”条云:

太祖一夕微行至神乐观,见一道士结网巾。问曰:此何物耶?对曰:此网巾也,用以裹之头上,万发皆齐矣。次日,有旨召神乐观结网巾道士,命为道官,仍取其网巾,遂为定式。

小腆纪传伍贰画网巾先生传(寅恪案:徐氏所记出戴名世撰“画网巾先生传”。见戴南山先生全集柒)略云:

画网巾先生者,不知何许人。(寅恪案:小腆纪传叁玖刘中藻传云:“中藻子思沛时羁浦城狱中,闻父死,曰:父死节,子可不继先志乎!亦死。或曰思沛即画网巾先生也。”小腆纪年附考壹陸顺治六年四月“我大清兵克福安,明鲁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刘中藻死之条亦载此事,但附考曰:“福建续志,福宁府志俱云思沛即世所称画网巾先生,而福安县志谓思沛羁浦中狱中,闻中藻死,曰:父死节,子可不继先志乎!亦死。浦城县志亦云然。按画网巾先生死泰宁之杉津,自另是一人。”茲附录于此,以供参考。)服明衣冠,从二仆,匿迹光泽山寺中。守将吴镇掩捕之,送邵武,镇将池凤鸣讯之,不答。凤鸣伟其貌,为去其网巾,戒军中谨事之。先生既失网巾,浴栉毕谓二仆曰:衣冠历代旧制,网巾则我太祖高皇帝创为之,即死,可忘明制也?取笔墨来,为我画网巾额上。画已,乃加冠。二仆亦交相画也。每晨起以为常。军中哗之,呼曰画网巾云。〔王之纲斩之〕,挺然受刃于泰宁之杉津。泰人聚观之,所画网巾犹斑斑在额上也。

小腆纪年附考壹柒顺治七年庚寅十二月丙申十七日“明督师大学士临桂伯瞿式耜、江广总督兵部尚书张同敞犹在桂林,谕降不屈,死之”条云:

〔张〕同敞手出白网巾于怀,曰:服此以见先帝。

钱曾牧斋投笔集笺注上“后秋兴之二”第陸首“胡兵翻为倒戈愁”句牧斋自注云:

营卒从诸酋长,皆袖网巾氈帽,未及倒戈而还。

此等皆可以为证。

牧斋此诗前二句亦同此旨,末二句自谓不能将兵如唐之段志玄尉迟敬德,只能读书作文。此本是真实语,但其在弘光时自请督师以御清兵,则恐是河东君之怂恿劝勉,遂有是请耳。

“题画”云:

撼撼秋声卷白波,青山断处暮云多。沉沙折戟无消息,卧看千帆掠槛过。

寅恪案:遵王注本此诗列于“燕子矶归舟作”后一题,“归舟”诗有“薄寒筋力怯登楼”及“风物正于秋老尽,芦花枫叶省人愁”等句,涵芬楼本列于“燕子矶舟中作”后一题,“舟中”诗亦有“轻寒小病一孤舟”句,并参以此诗第壹句“撼撼秋声”之语,足证牧斋赋此“题画”七绝必在九月。全唐诗第捌函杜牧肆“赤壁”诗云:“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郞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前论魏白衣致书郑延平谓“海道甚易,南风三日可直抵京口”,牧斋待至九月,以气候风向之改变,知郑氏无乘南风来攻南都之可能,遂不觉感樊川诗旨而赋此“题画”七绝也。

“有人掸聂大年灯花词戏和二首”其一云:

荡子朝朝信,寒灯夜夜花。也知虚报喜,争忍剔双葩。

其二云:

灯花烛夜多,寂莫怨青娥。一样银缸里,无花又若何。

寅恪案:此为忆河东君之作,不过借和聂寿卿诗为题耳。

“桥山”云:

万岁桥山奠永宁,守祧日月镇常经。青龙阁道蟠空曲,玄武钩陈卫杳冥。坠地号弓依寝庙,上陵帯剑仰神灵。金舆石马依然在,蹴踏何人夙夜听。

寅恪案:此首为明太祖孝陵而作。末二句则希望郑延平率师来攻取南都也。

“鸡人”云:

鸡人唱晓未曾停,仓卒衣冠散聚萤。执热汉臣方借箸,畏炎胡骑已扬舲。(自注:“乙酉五月初一日召对,讲官奏曰马畏热,必不渡江。余面叱之而退。”)刺闺痛惜飞章罢,(自注:“余力请援扬,上深然之。已而抗疏请自出督兵,蒙温旨慰留而罢。”)讲殿空烦侧坐听。肠断覆杯池畔水,年年流恨绕新亭。

寅恪案:此首为牧斋自述弘光元年乙酉时事,颇有史料价值。末二句盖伤福王及己身等之为俘虏而北行也。

“蕉园”云:

蕉园焚稿总凋零,况复中州野史亭。温室话言移汉树,长编月朔改唐蓂。謏闻人自讹三豕,曲笔天应下六丁。东观西清何处所,不知汗简为谁青。

寅恪案:此首乃深恶当日记载弘光时事野史之诬妄,复自伤己身无地可托以写此一段痛史也。噫!牧斋在弘光以前本为清流魁首,自依附马阮、迎降清兵以后身败名裂,即使著书能道当日真相,亦不足取信于人,方之蔡邕,尤为可叹也。又同书同卷“金陵杂题绝句”二十五首之十三云:“人拟阳秋家汗青,天戈鬼斧付沉冥。赤龙重焰蕉园火,烧却元家野史亭。”此绝句亦自惜绛云楼被焚,其所辑之明史稿本全部不存,与蕉园七律可以互证,故附录之于蕉园诗后。

“小至夜月食记事”(自注:“十一月十有六日。”)云:

蟾蜍蚀月报黄昏,冬至阳生且莫论。飞上何曾为玉镜,落来那得比金盆。朦胧自绕飞鸟羽,昏黑谁招顾兔魂。画尽炉灰不成寐,(涵芬楼本“不成”作“人不”。)一星宿火养微温。

寅恪案:此首必有所指,今难确定,不敢多所附会。但检小腆纪年附考壹玖“〔顺治十四年丁酉四月〕明朱成功部将施举与我大清兵战于定海关,败绩死之”条云:“时成功谋大举入长江,令举招抚松门一帯渔船为向导。举至定海关,遭风入港,遇水师,力战而死。”然则郑延平本拟于此年夏大举入长江,不幸遭风失败。牧斋当早知延平有是举,故往金陵以待之,迄至小至日,以气候之关系,知已无率舟师北来之希望,因有七八两句之感叹欤?俟考。

“至日作家书题二绝句”云:

至日裁书报孟光,封题冻笔蘸冰霜。栴檀灯下如相念,但读楞严莫断肠。

松火柴门红豆庄,稚孙娇女共扶床。金陵无物堪将寄,分与长干宝塔光。

寅恪案:此两首文情俱妙,不待多论。唯据第贰首第贰句,知稚孙即桂哥,亦与赵微仲妻随同河东君居于白茆港之红豆庄,而不随其父孙爱留寓城中宅内。然则牧斋聚集其所最爱之人于一处也。(可参前论“丙申重九海上作”四首之四。)第贰首末二句可参下一题“丁酉佟冬十有七日长至礼佛大报恩寺。”在牧斋之意,宝塔放光即明室中兴之祥瑞,将来河东君亦当分此光宠,以其实有暗中擘划之功故也。

“和普照寺纯水僧房壁间诗韵,邀无可幼光二道人同作”云:

古殿灰沉朔吹浓,江梅寂历对金容。寒侵牛目冰间雪,老作龙鳞烧后松。夜永一灯朝露寝,更残独鬼哭霜钟。可怜漫壁横斜字,剩有三年碧血封。

寅恪案:无可即方以智,幼光即钱澄之。(见小腆纪传贰肆方以智传及同书伍伍钱秉镫传并吾炙集“皖僧幼光”条。)方钱二人皆明室遗臣托迹方外者,此时俱在金陵,颇疑与郑延平率舟师攻南都之计划不能无关,牧斋共此二人作政治活动自是意中事也。纯水僧房壁间诗之作者究为何人,未敢决言,但细绎牧斋诗辞旨,则此作者当是明室重臣而死国难者,岂瞿稼轩黄石斋一辈人耶?俟考。

“水亭拨闷二首”其一云:

不信言愁始欲愁,破窗风雪面淮流。往歌来哭悲鸲鹆,莫雨朝云乐爽鸠。揽镜每循宵茁发,(涵芬楼本“宵茁”下自注云:“先作朝剃。”)拥衾常护夜飞头。黄衫红袖今余几,谁上城西旧酒楼。

其二云:

琐闱夕拜不知由,热铁飞身一旦休。岂有闭唇能遁舌,更无穴颈可生头。市曹新鬼争颅额,长夜冤魂怨骷髅。狼藉革胶供一笑,君王不替偃师愁。

寅恪案:此二首辞旨奇诡,甚难通解。遵王注虽于字面略有诠释,亦不言其用意所在。但牧斋赋诗必有本事,茲姑妄加推测,以备一说,仍待博识君子之教正。

鄙意此二诗皆为河东君而作。第壹首谓河东君之能救己身免于黄毓祺案之牵累,第贰首谓己身于明南都倾覆后随例北迁期间河东君受奸通之诬谤,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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