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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经历大同小异,别人讲的苦难,就是自己的不幸遭际,说者、听者一时间有了共鸣,纷纷抱了头,痛哭失声。这一哭,原本裹在她们身上的那层抵触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她们终于反省了,自己仍是个人,该有着女人应有的尊严,然而苟且的营生,让她们忘记了自己做人的尊严。以前的日子里哪里谈得上尊严呢,幸与不幸、痛与不痛,都要将笑挂在脸上,不仅卖笑,还要出卖身体,取悦着男人。那是她们的营生,也是奋斗的目标,平日里穿金戴银地粉饰自己,就为讨得男人的一笑。
此时,她们在解放军和新政府工作人员的帮助、教育下,重新找到了作为一个正常女人的自信,她们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把自己的辛酸一股脑地倒出来,接着,又把身上的首饰摘下来,换上了普通妇女的衣服,她们的样子就又是良家妇女的形象了。
于守业看见小莲捧着换掉的大红旗袍时,眼角滚下两滴清泪。这段时间,于守业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小莲的身上,别人上台发言控诉,小莲始终静静地听着,却不曾上台。别人抱头痛哭时,她仍一副淡定的样子。只在换下旗袍时,她落泪了。他还看见,小莲很仔细地把那些首饰取下来,包在手绢里。然后,她抬起头,望着很远的地方,眼神是空空荡荡的。
在这之前,于守业和小莲曾有机会单独接触过。这些姑娘们来到学校后,就吃住在学校里。一些无事可作的老师,就被政府工作人员动员着做些后勤工作,给姑娘们上几堂文化课,或者买菜,给后厨打打杂。
一次打饭的时候,小莲抬起了眼睛,在这之前,小莲一直低垂着头,不看别人,只看自己的脚尖。大多数的姑娘都是这个样子,她们听别人说话,却不看别人的脸,目光只停留在对方腰以下的部位。那是她们自卑的心理造成的。
确切地说,她的目光是顺着他举着菜勺的那只手,爬到了他的脸上。她怔了一下,一副吃惊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又低着头,匆匆地在他面前走过去了。自从发现他之后,他发现小莲的头会经常地抬起来,匆匆地在寻找什么,看到了他,目光又匆匆地溜掉了。许久,也看不见她再抬起头来。
他却一直在留意她,观察她。在他和小莲交往的日子里,刚开始他有逢场作戏的成分,但也是因为喜欢她,被她的特别的气质吸引。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离不开小莲了,一有机会就往怡湘阁跑,只有看到她,他的一颗心才踏实下来。他搂过她,甚至也亲过她,她发现每次这样的时候,她也是动情的,双眸含露。就在他被她盅惑得不能自持时,想再进一步时,她却推开了他,异常清醒地说:你要娶我,我就应了你。他听了小莲的话,就怔在那儿,不知是进还是退。
从内心讲,他真有娶了她的打算。后来,他又跟哥哥几次提了小莲的事,哥哥不仅是他的领导,还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哥哥背着手看了他许久,然后长吁一口气道:别再提这件事了,怡湘阁的姑娘配不上你。
他涨红着脸解释说:小莲是干净的,她卖艺不卖身,真的。
哥哥听了这话,立马虎起了脸,咆哮道:你是国军的中尉,前途无量。你要娶这个姑娘进门,哥的脸往哪儿搁,你的脸又往哪搁。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在哥嫂面前提过小莲。也就是从那时起,哥嫂更是马不停蹄地为他张罗婚事,有医院的护士,也有读书上学的学生,还有师长的千金………………他被哥哥逼着见了,却一个也没有看上,他不停地见这些姑娘时,眼前总是晃动着小莲的样子。他的婚事还没有下文,解放陆城的大军就兵临城下了。
那些日子里,为了小莲他是在痛苦中煎熬过来的,想着小莲为别的男人弹唱、吟诗,甚或被人强行拥抱,他的心里就火烧火燎的。他对小莲是又爱又气,个中滋味无以言表。
一次,在学校里,他与小莲正好走了个迎面。小莲低着头走路,见到她,他停下了,小声地叫了声:小莲。
她抬起头,脚步停了两秒,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交流了一瞬。小莲走过去时,丢下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的心又忽悠一下,看来小莲并不相信他此时的身分。以前,他出现在怡湘阁时,姑娘们都唤他“于老板”,小莲也是这样喊的,后来俩人熟了,她就称他“先生”了。记得有一次,他抱着她时,她曾问过他: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呀?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小莲叹口气,他当时还没做着娶小莲的梦,虽然梦已有些朦胧。
此时的小莲又一次旧话重提,看来她并不相信他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他的心在那一刻“咚咚”地狂跳着,小莲都不相信他,又怎保解放军、新成立的政府不识破他的身份呢?
那些日子里,他如坐针毡。他试着走出学校,在大街上转了转,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新成立的政府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忙,街上的行人也都是脚步匆匆,一派百废待兴的样子。
不久,大部队又开拔离开了陆城,继续南下,只留下一小部分部队维持刚刚建立的新政权。他走在大街上,总爱低着头,他怕人认出他来。虽然,他以前只和军地打交道,但在军营里进进出出的,保不准会有老百姓对他有印象。过了一段时间,并没见有人认出他来,他的心总算安稳了一些。
上校交给他的委任状,就在他的床下放着,每天睡觉时,他的手都会伸到床下摸一摸那张委任状,硬硬的,有些扎手。于是,他就做噩梦,梦见解放军发现了委任状,一声大喝:他是国民党特务,把他抓起来。他一惊,就醒了。在黑暗中,他张大嘴巴,惴惴地喘息着。他在夜深人静时就想,委任状无论如何不能放在自己身边了,于是他爬起来,推开门,看到有哨兵在学校的院子里走动,就又关上了门。他背靠着门喘息一会儿,越来越觉得自己危险,在小莲的眼神里看到对他的质询,这里虽然只有小莲认识他,但他一次次地往怡湘阁跑,肯定会露出点儿蛛丝马迹的。看来只能在自己住的房子里想办法了,他一遍遍地打量着房子的角角落落,终于发现了脚下铺着的砖头。那张委任状,终于被他封好,藏在了砖下。再躺到床上时,人却睡不着了,这时他想到了小莲,又从小莲想到了自己。此时的自己,是担负着特殊任务的国军中尉,眼下是中尉,但如果有一天国军再次杀回来,他就是陆城的少将专员,从中尉到少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到这儿,他就了无睡意,浑身上下竟冒出一层冷汗。解放的陆城,到处都是喜气洋洋,陆城的报纸上也都是解放军作战的消息。说到解放军,就不能不提到国军,报纸上说,国军全面溃退,已全部过江了。江南的南京就是国民党的总统府。报纸上还说,国民党想凭借长江天堑和我军决一死战。报纸上又说了,蒋介石提出和谈,想以长江为界和共产党分而治之。往后的报纸还陆续报道了解放军要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报纸上的消息,让于守业的心里乱七八糟的,他希望国民党有朝一日打回来,那时他就是少将专员了。如果国民党一败涂地,他所作出的牺牲和努力,将一文不值。他在心里期盼着奇迹的发生。报纸上关于国共两党的消息,他想看到,又怕看到,毕竟报上关于国军利好的消息几乎没有。
他也曾亲眼看见,新政府召开的镇压大会,那些罪大恶极的资本家或者是汉奸走狗,脖子上挂着牌子,游完街就被正法了。他悬着的心一次次地又被提了起来。那几日,他经常做噩梦,梦见他被五花大绑地押着游街,最后在一棵树下被正法。人一惊,就醒过来了,发现是梦,心“突突”地跳着,又是一身冷汗。他望着暗夜,后悔接受中统局派给他的这项任务,但在当时的情形下,他不接受能行吗?他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姑娘们从学校里走了,有的被送回了老家,有的嫁了当地人,总之,她们又重新回到了社会,不过这对她们将是一个崭新的社会。她们要学会重新做人,安分守己地做贤妻良母,至于过去的经历,日后会给她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故,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小莲自然也离开了学校,她离开学校的那一天,早已是一副普通妇女的模样了,身上背了一个包袱,手里还提着一个。她站在学校门口,神色有些茫然,举止也有些踟蹰,但这样的时间很短。她回头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