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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鬓发垂肩,好似那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听他南腔北调。夹些女腔,就不再介意了。
“施主别来无恙?贫道这厢有礼了!”他打了个稽首,双手捧出一只满是污垢的钵盂。景芳听到房里孩子在哭,就随手抓把铜板当啷一下,放进他钵盂。就回头要进去看孩子去。
“且慢!”这位道长竟有出奇的大胆,抓住她的衣袖:“施主何故不看我一眼。”
“请师父放尊重些,你是修道之人,我曾是有夫之妇。男女有别,你我素昧平生,我为何要瞧你?”
“缘哉,无缘,情系可叹可敬!可怜我北国南疆,鹤度风云,万水千山,并非为几个区区小钱!”
“那你要我什么?”景芳摔掉他的手,惊觉地回道:“难道你就是——!”
“不不,其实我们前世无仇,今世无冤!道长又把钵盂伸过来,我已三天滴水未进,已饿得发昏,方才胡言乱语多有得罪,还望施主体谅,我的意思是你能布施一餐便饭?”
景花见他疯疯癫癫,分明是个赖皮,那里会是那个‘冤家’,又听出里面小孩哭闹得凶,没功夫与他纠缠,朱家治丧,本要布善,还不如把堂上的酒菜赏他,就平心忍气地说:“跟我来!”
景芳把他带到中堂席面:“师父随缘吃些,没人来干扰的。”说罢就进里间。
道长见一桌极为丰盛的筵席,又有好酒,一掠破道袍上了主位,也不拘小节,竟自斟自酌起来,敞怀痛饮,待酒足饭饱,他才款款起来。
“谢谢布施!”道长见天色不早,拎起马褡起程,景芳送他到门口:“道长慢走,恕我不能远送!”
“有往无来非礼也,贫道无所馈赠,仅存这只钵盂,留给你作永世留念吧!”他回过身来,用双手捧给景芳。
“师父不必多礼,这是你随身化缘之宝,还是带它游云四海去吧!”景花见那东西污秽不堪,那里肯接。
“我看你容貌端芳,心地至善至美,无人可比。只是人生如梦,凡事都要看透些,对人也别太痴情了。这只钵盂看来有些普通,它却内藏乾坤,外著春秋,在人生举步维艰时刻,也许唯它可度!”道长把钵孟硬塞到她的手里,飘然而去。
景花不知所措,见那污秽不堪之物,心中不快,“可笑这位游云道人,怎知我什么都不缺,唯缺钵盂?难道料我以后成尼,化斋为生不成?一种不祥之感蒙上心头,一气之下把它扔进石板路上。觉得响声有异,分量也挺沉的,又把它捡了起来。回到堂上,用热水一泡,烧些灰碱细细擦了,竟显出金灿灿的光辉来。原来是纯金的,她把它洗好抹干,再仔细端详,却篆刻着诗文:
祭亭
难忘海誓风雨亭
三岔路口悟道行
道是无缘情不了
若是有缘了无情
芒鞋重履无情路
道巾只祭风雨亭
今赠宝盂抵孽债
华堂塌时各归林
又有小注:
投师名儒,抵京殿试,状元及第,驸马不从,午门要斩、太后赦之、金盂御赐,阉寺就范,此恨绵绵,唯天可知,今缘既殇,来世渺茫,赠盂于尔,不了了之,了了了之……
空空道徒题赠
景芳看了钵盂上的字迹,芳心已碎,柔肠寸断;我为他整整等了八年,方知恶梦一场,哗啦一下放出悲声,不顾一切地追出门去,一路狂奔到西村口,那里还能见到他的踪影。刚好牧童朱二乌骑牛回来,景芳带着悲泣讯问:“小老二,你见过一位道仙走过?”
“我见他打这儿上野猫山去的!”他指向正在吞噬夕阳的黄泥岗。“他走掉有好一会了,你寻他作甚?”
“他化斋,忘掉带走钵盂……”景花已无意担搁,搪塞了几句,便心如火燎地赶过去……
红日西坠,百鸟归林,晚霞满天,如火焚烧。不知她能否追回昔日冤家,且看下回。
第七十四回 疯道人遗钵了情缘 真元子哭灵慰英魂
经牧童指点,景芳不顾荆棘刺身,上了野猫山。但此处山高林密,众峰峥嵘,虎豹出没,一路呼唤着山郎,来到天柱峰下,心想峰上有座古观,他会不会在此落脚?于是毅然登上一百零八级台阶,见山巅松篁密处微露残墙翘檐,直到山门,才发现面前一片瓦烁,大殿已毁,仅后殿残存一隅,靠墙角有位老道盘腿打坐,他长须皓首,满脸红光,正在持拂合掌,闭目养神。景芳连忙跪拜:“神仙在上,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斗胆动问,此地是否有位年轻道徒经过?”
“脚下可是‘东乡女’,问他作甚?”他微睁凤眼,神态凝重,那声音如洪钟在山谷里回荡。经久不息。
“不敢,小女姓姜,名叫景芳。只因那位道人化斋,忘了携钵,特来奉还!”
“他已走了。临行时还留下话来:“人去钵空,色即是空。业已驾鹤仙乡。碧空无尽,白云悠悠。你又何苦自作多情,牵挂于他?你还是回去吧!”
那话音还在耳畔萦绕,可老道已倏忽不见,景芳欲问无门,阴风四起,暮色袅袅,满目苍凉,她正惶惶不安之际,峰下已传来了呼喊:“景——芳——你在哪里……”
朱兴虽然于丧事心上心落,但有了腰缠又有人捧场。大墓已落成。整个坟面都用了青石砌就,糯米石灰浆灌缝,四柱七横梁,全部雕龙刻凤,两耳附着擂头,正门面雕有海涛跃日,拱托墓志。整体工程都显示匠心独运,精湛绝伦。连鼎臣家祖茔都相形见绌。
朱家理丧,全村俱忙,还好帮衬人也多,有关香客接应陪同、礼品的收赠的裁夺、师傅匠艺的茶饭的供奉侍候、门前僧道接待布施、乞丐的打发都有专人负责,按惯例处置。何氏虽然主内,但万事都凭刘师师、老瘟货这些饱经世故的人做裁理,倒也落得个清闲;朱兴主外,许多重要的关节都由景连、朱旺出面调停。朱鼎臣、朱鹤、秋伯等是村上有声望的人物,应何氏邀请中堂坐镇,拾遗补缺。理丧是分工负责按部就班进行的。那里还用得着至尊们的开口动手。他们只在八仙桌上品赏糕点,喝茶聊天而已。因此难免道出一些奇闻怪事……
此刻祠堂正由秋禄仙带着徒儿及粗工人员布置场道,修建新坟自有抬棺手,泥石工匠,晚饭尚早,老屋除了厨事人员也还有些忙里偷闲时间。何氏正在给小不点喂饭,朱旺穿过中堂,分别和祠堂头首们打了招呼,就匆匆进了照壁后:“伯母,新墓业已落成,好烧夜纸了。”
“供品及香烛、鞭炮都准备在那儿呢,你叫朱兴等过来,一家披麻戴孝上新坟烧祭便了。”何氏回道。原来新墓修缮好后,亲儿亲女必须披麻戴孝,柱着丧棒,拎着供品,前去坟前跪拜举哀,俗称‘挪夜纸’。
“我正从新屋来哩,除了小侄儿,侄女在摇篮里啼哭外,连人影都一个见不着。不知他们上那儿去了。”
“这孽障,真不知天高地厚,自己的父亲尸骨未寒,今日方始独居荒野,正盼望亲子亲孙去祀奠,他连这事都不上心,还能算孝子?”
“弟妇哎,兴侄多半上野猫山找姨娘去了”朱鹤从堂上应过来:“我外孙傍晚牧牛回来,曾见姨娘找一位疯道士上山去了。”
“那没有的事,这么一位鲜亮的姑娘会无缘无故地跟人去吗?师师从内房应道:“你那外孙不是叫二乌么?生就斗鸡眼那里看得真切?”
“不错,因为生具的斗鸡眼,才叫二乌的,不信叫老瘟货回去问一问就是了。”
“那疯道士出没此地有些时日了”朱鼎臣插话:十来天前那个阴雨沉沉的黄昏就在我家屋檐下卷曲着,我叫顶算给他一贯钱,他都不肯要,我见他还年轻,谈吐不俗,有些道风,就请他上桌吃晚饭。他竟喝个酩酊大醉,拿着个乌黑墨漆的钵盂说:“他是中了头名状元、皇上赐婚不从,就赐了他这个钵盂,从此修道!”他见我不信,就用片碎瓷刮去盂底油泥,就是金灿灿“御赐”两字。我仔佃问他从那座名山来, 又到那里而去?不在洞府炼丹修道出来 做甚?他回答得也很有意思:‘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家在履下,吃在钵盂,这回云游贵村,是为了寻找受钵人,以‘还孽债’,了情缘,脱凡胎,归正果……’
“听起来怪异,可江洋大盗扮成仙道的事例还少吗?这个疯道会不会偷盗窃色的骗子?”何氏内心紧张:“这位姨娘是来帮朱兴带孩子的,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向亲家母交待,朱旺你快些带些人分头去追,烧夜纸有我和小不点哩……”
姨娘与疯道“私奔”的谣言立即在村里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