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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混战当中,突厥骑兵中的一小股人马也分外显眼,当头一匹枣红色大马上,那个着黑衣持马槊的身影所到之处,无论是三五人的小队还是几十上百人的大队都如纸片般被轻易撕开。
麴崇裕看了半晌,忍不住也叹了口气,“此番当为他请功”
裴行俭轻轻点头,“这是自然,只是要谨慎一些,此次柳女官母子,我便让白三送入了高昌城,那边识得他们的人少,总要待战局平定,才能接到西州。”
说话间,山谷里的马贼已是全盘溃败,不少人无心恋战,眼见突厥骑兵压阵的一支百人队端端正正的守在山谷西头,拨马便向东边的谷口逃去,眼见已冲到了谷口,不知怎么地,突然发一声喊,竟是纷纷栽落马下。
这番变故来得突兀,粮营里也是一片惊呼,眼见冲到山谷的马贼掉头逃了回来,一息的工夫之后,从谷口处竟是又出现了一支骑兵,大约有三四百人,队列齐整,箭法精奇,清一色的本色胡袍和深色战马,一到山谷宽阔处便迅速分成小队围剿马贼,手起刀落的凶悍之势与突厥骑兵相比竟是不遑多让。
裴行俭不由怔了一下,转头看向麴崇裕,“你……”
麴崇裕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瞅着裴行俭挑眉一笑,“守约,好歹你我也相识多年,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有守约你现身说法,麴某也少不得现学现卖一番,见笑了再说,”他看了看山谷间那四处奔逃的马贼,语气变得冰冷,“他们既然选了这样一处地方来款待你我,若不将这些马贼赶尽杀绝,永除后患,又怎么对得起这一片良苦用心?”
裴行俭摇头苦笑起来。
粮车前的火墙已然渐渐熄灭,只是被两股精兵绞杀的马贼自是无暇再往这边多看一眼,偶然有昏了头向逃将过来的,立时便被早有准备的部曲和护卫们居高临下的一阵乱箭射成了刺猬。再过得片刻,山谷里剩下的马贼再也支撑不住,纷纷抛下了兵器,抱头下马。那支与突厥骑兵纠缠在一起的“马贼”也不过多撑了一盏茶的工夫,眼见着新到的生力军已往这边杀过来,也在呼喝中丢下了手中刀枪。
粮营内外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迎着终于将整个山谷映照得一片金黄的朝阳,这声音在山谷间不断回荡,久久不绝。
欢呼声中,突厥骑兵开始下马清点战果,搜索财物,集拢战马,最后来到的那支骑兵却是悄无声息的在战场上巡视了一遍,扶起受伤的同伴,带上同袍的尸首,一声不响的打马离去。
粮车的营地里,内外两排粮车都被推开了几辆,随从们从内营牵来战马,裴行俭和麴崇裕翻身上马,迎向了突厥骑兵中那个带头的黑色身影。
方烈的模样跟六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骑马带槊的身影里,更多了一份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或是因为用的是长槊,身上并没有溅上多少血迹,也不下马,只是目光锐利的扫视着整个战场。看见裴行俭和麴崇裕,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带马迎上几步,“守约,玉郎,好久不见,幸不辱命。”
麴崇裕挑了挑眉,“苏大都护有令,马贼猖獗,各部人马当戮力灭之,阿烈一战功成,大都护定然无限欣慰。”
方烈一怔,不由哈哈大笑,雪白的牙齿将整张脸映得生动灿烂,让人几乎忍不住也要和他一起欢笑起来。
裴行俭也笑道,“待这一战平定,麴都督定会向朝廷为你请功。”
方烈笑着抱了抱手,“那便多谢都督了。只是阿柳那边……”
裴行俭微笑道,“放心,我都已安排妥当。”他环顾着周围正兴高采烈清扫战场的突厥骑兵,和那五六百位抱头蹲在一边战俘,沉吟半晌才道,“阿烈,你暂时还是莫要去军仓和大都护府那边,这些事情,交给……”
麴崇裕冷冷的截断了他的话,“交给我来处置”
一个多时辰之后,西州的粮车又一次缓缓上路,当最后一辆车离开山谷时,已是日近中天。在他们的身后,那终于安静下来的山谷里,只剩下一大片染着紫黑血迹的焦黑土地和两堆低矮凌乱的土包。
眼见日头过了中天,渐渐向西边沉了下去,粮车的前队所在的山道渐渐变得宽敞平整,两旁的丘陵也低矮了许多,并不算刺目的冬日阳光仰面照在众人的脸上,虽无太多暖意,却也让人心里多了几分宁定,连迎面吹来的山风里带着的那股血腥气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心寒。
只是当前方再次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不少人还是一个激灵抬起了头来,裴行俭和麴崇裕相视一眼,驱马迎了上去。
迎面而来马队最前方,苏南瑾看着眼前袍角都不曾沾上一丝血迹的两个人,虽是心中早有预感,脸色也不由变得僵硬无比,还是身后的卢青岩先开了口,“两位辛苦,这几日粮队可还安好?”
麴崇裕笑吟吟的点头,“自是安好,只是昨夜遇到了小股马贼侵扰,幸亏兴昔亡可汗的一支骑兵也正好护着粮队经过此处,随手便把马贼都剿灭了。粮队中只有几名车夫和部曲受了伤。只是那绥旅正,见贼人势大,竟然不顾军令,率领所部抢马脱逃,被我等就地格杀了四十多人,余者已全部拿下,此事乃张参军亲眼目睹,亲手处置,正要把这些逃卒交给大都护处置。”
卢青岩呆了一下才道,“那些马贼……”
麴崇裕漫不经心的指了指粮队最前方的那几辆大车,“都在那里”
苏南瑾头脑已是一片空白,下意识的一踢马肚走了过去,赶车的部曲面无表情的跳下车,刷的一声拉起了车帘,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顿时迎面扑来,却见那里面的一排排的木筐里,装的并非粮米,而是密密麻麻的头颅。
苏南瑾一个哆嗦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全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五脏六腑似乎全拧成了一团,喉头也是又腥又苦,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怕一开口便会当场呕吐起来。耳边却传来了麴崇裕冰凉的声音,“此役,马贼无一逃脱,真真是可惜了,大好头颅,奈何做贼”
第107章欺人太甚此仇此恨
第107章欺人太甚此仇此恨
时近腊月,西疆已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因此,当那一千多颗头颅被装在数十个木筐里运到龟兹的大都护府官衙大门之外时,依然是保存完好。所有的热血都已在西疆荒野的寒风中被冻成了坚冰,曾经中人欲呕的血腥味也早已变得淡不可闻。只是这一筐筐沾血蒙尘、死不瞑目的头颅衬着富丽堂皇的龟兹官衙门庭,那股狰狞凄厉的感觉却显得愈发浓烈。
大都护府正厅里的高案正是遥遥对着庭院的大门,染成大红色的厚毡门帘已然落下,严严实实的挡住了远处那令人胆寒的一幕,苏海政眸子却依然一动不动的停在了门帘上,目光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的黏住了一般。
门帘的外面,那些粗糙不堪的木筐里,装着的便是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费了无数心血,才培养出来的那支精兵。他这安西大都护,号称统领天山南北,手握西疆上万兵卒,但那些平日在家耕种,战事听命上番的府兵,又如何能用得?真正能对他惟命是从的,也不过是这千余伊州边军而这六百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心腹里的心腹,是和能马贼们一道饮血黄沙的悍勇之师,是他纵横西疆的根本倚仗如今,却变成了那样一堆东西……
那静静垂落的红色门帘,在他的眸子里渐渐变成了一滩刺目的鲜血,铺天盖地的染红了整个视野。
案几下方不远处,麴崇裕神色怡然的抬头看着苏海政那张早已变得僵硬的笑脸,半晌才终于抱了抱手,“启禀大都护,西州都督府此次幸不辱命,昆陵都护府亦得立奇功,全是托大都护的洪福。”
这含笑的醇厚声音仿若一根长针刺入苏海政的耳中,将那几日来一直在心口绞磨的痛楚悉数搅了上来,苏海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的看了麴崇裕一眼,他身上穿的正是一件刺眼的大红色冬袍,脸上的笑容更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苏海政的手下意识的一收,紧紧握住了案几的边沿,却只能含笑点了点头,松开手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把喉中蓦然涌上的血腥气冲了下去一些,这才开口道,“世子果然胆略过人,老夫自愧不如。”
麴崇裕微微一笑,“大都护过奖了,西疆谁人不知,大都护才真真是杀伐决断,下官不过略学得一二皮毛而已,让大都护见笑了。”
苏海政的嘴里顿时又有些发腥,看着眼前这张清雅无尘的笑颜,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不该气急之下一脚把儿子踹出去——当日若是自己在白白等候了几个时辰之后,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