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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敏娘看了看微笑着拨弄琵琶的云伊,又看了看在画架后挽起袖子勾勾点点的琉璃,心头一时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原本做好了所有准备,为的就是让这位将后院把持得风雨不透的库狄氏,看清楚自己的容貌才华,让她担心,让她出手,自己才能有一线的机会,没想到被震住的,好像竟是自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琉璃复勒完所有的衣纹,侧头看了片刻,把笔往青瓷笔洗一放,笑了起来,“好了云伊你自己过来看看。”那原本便十分清晰明丽的画面,在重新勾勒过线条后,果然愈发显得笔触流利,层次分明。
云伊跳了起来,连琵琶都来不及放下,便几步蹿了过来,上上下下的看着那幅画儿,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姊姊画得真好”
张敏娘往前走了几步,脸上露出了最得体的笑容,“阿敏也曾听闻妙手丹青、形神兼备得语,今日才知道什么是形神皆备,阿嫂的一支妙笔,当真令人叹服。”
琉璃转头笑道,“这也不难,只是要多花上些时辰而已,阿敏若是愿意,我也帮你画上这么一张如何?”
张敏娘虽然略有些猜测,真听到这一句,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忙道,“这如何使得?”
琉璃笑道,“如何使不得?我还想着要多画几个美人儿才好。敏娘这般容色,能入画久存,方才不会被岁月辜负。”
容色久存……张敏娘一个“不”字顿时再也说不出口,云伊的笑容却立刻僵住了,回头看了张敏娘一眼,目光里已带上了无法掩饰的不喜,又皱着眉头不情不愿的看向了琉璃。
张敏娘心里不由一动,支吾道,“此事,此事也……太过烦扰阿嫂了。”
琉璃笑着摇头,“我倒是惯了,只是画这种画,你要坐得住些才好,云伊便是嚷了好些日子的无聊。”
云伊“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坐着不许动弹,自然无聊,张娘子忙得很,哪有这些时间?”
张敏娘温柔的一笑,“云娘说笑了,我一个人住着,怎么会没有时间?”
云伊眼睛一瞪,正要说话,琉璃已笑道,“那便说好了,待明日过了节,从后日起,只要不是休沐之日,天气又晴好,你便巳初之前过来,后日是第一日,你记得穿上一件平日最喜欢的衣裳。”
云伊的脸色蓦然沉了下去,张敏娘心头最后一丝狐疑顿时烟消云散,忙屈了屈膝,“多谢阿嫂。”笑容几乎从心底里溢到了嘴角。
云伊的嘴角已是不自觉的耷拉了下来,看了看自己的那幅画像,又看了看满面笑容张敏娘,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她便一跤跌破头再也笑不出来。只是裴宅的院子平整,门槛也不高,直到张敏娘吃过午膳走出门去,竟是安安稳稳的步子都不曾踉跄一下。
云伊回头便拉住了琉璃,嘴唇高高的嘟了起来,“姊姊你偏心的很她真的生得有那般好?”
琉璃笑而不语,待进了屋子才道,“我自然偏心得很,你画这幅画,每日坐上半个时辰,我画上十来日,便能得了,这位张敏娘生得这般好,自然要每日坐上两个时辰,画上一个月,才能画得妥当”
云伊“啊”了一声,想了想不由大笑起来,“正是正是”转念想到张敏娘也会有一幅那么好看的画像,又忍不住道,“姊姊还是太便宜她了”
琉璃目光看向了帘外,淡淡的道,“无妨,些须小事,原是不必太过计较。”想了想又道,“你若不愿见她,午后再来便是。”
云伊会意的点了点头。
西州秋日的天气最宁静晴好,几乎日日都是作画的好日子。裴宅日日午前闭门谢客,又时时有琴声传出。不出半个月,张家那位久负盛名的美人儿,天天都要去裴宅让长史夫人为她画像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西州城。与琉璃有些交情的妇人们自是想看看热闹,看到那幅日渐成型的美人抚琴像,免不了感叹艳羡一番,“这张娘子好大的造化”
她有造化么?想到如今每日端端正正坐在院子里,又要弹琴又要时刻保持着头部位置,每日离开时都几乎迈不动步的张敏娘,小米不由认真的点了点头,“她的造化当真是不小”阿史那娘子除了最后一天兴致太高,其实以前大部分时辰都不过抱着琵琶做个样子,有时坐得无聊了,还要自己弹琵琶跳舞给她解闷,这位张娘子么……她弹得那般认真,大伙儿自然不好提醒于她。
好容易到了九月中旬,这幅画像才算大功告成。琉璃精心的装裱好了,送到了张敏娘的手里,张敏娘纵然定力过人,一时忍不住也是热泪盈眶。琉璃憋笑憋到几乎内伤,到了晚间便与裴行俭笑道,“看她的模样,只怕我x后下帖子请她过来,她也未必肯来。”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日后张娘子只怕的确不会过来了。”
琉璃一怔,只觉得他的笑容里别有深意,忙问,“怎么,又出了什么事情?”
裴行俭轻描淡写的道,“前几日有敕书马上飞递到西州,令安西大都护苏海政领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与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步真,讨伐龟兹叛党余孽。”
琉璃心里顿时一凛,皱眉道,“那西州呢,你可是又要押送粮草了?”
裴行俭微笑道,“苏大都护甚是敬业,今日发兵的军令便已到达西州,令麴都督总领辎重,要筹集粮草二十万石”
第90章左右为难软硬兼施
……》
第90章左右为难软硬兼施
夜幕刚刚拉下,都督府后院的外书房里便难得的透出了些许烛光。已是数月不曾过问政务的麴智湛倚着凭几坐在席褥之上,神色里满是疲惫。
麴崇裕将手中的文书丢到一边,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二十万石粮草、一万领寒袄、两万端布帛……这位苏大都护胃口还真是不小如今,西疆的唐军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多人,他要这么些东西,是想开军市做买卖么?”抬头看见麴智湛的神情,他的脸色变得沉肃了许多,“父亲,文书午后儿子便看过了,也已开始着手安排,您放心将养着便是,这件事交给儿子去办”
麴智湛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先说说看,此次苏大都护为何会如此安排?”
麴崇裕略一沉吟便道,“苏海政有勇武之力,却性子贪苛,二十年前便已是沙州刺史,蹉跎至今才当上安西大都护。他年事已高,前程到头,贪心却还未足,所谓龟兹余党,兵马不过三千,据地不过两城,着实不足为惧,此次他大张旗鼓快马急书请求发兵,想来打的便是借刀兵以填私欲的念头,这粮草军资自然是多多益善。此为其一。”
“其二么,便是私怨。裴守约曾告诉儿子,苏氏父子之来西疆,与他颇有些关联,七年前的贺鲁一战,因为咱们与裴守约联手,屠城之事败露,同为前军总管,苏定方自此平步青云,苏海政却被朝廷冷落,加上苏南瑾三番两次为难裴守约,两边私怨已深,苏海政此次打着的主意,大约便是先下手为强,此次是要将咱们麴家与裴守约都置于难堪之地,日后才好慢慢的由他摆布。”
麴智湛脸色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你倒是看得清楚,没存侥幸之心,此次的事情,的确有一半是直接冲咱们麴家而来。当年圣上的旨意来得太快,有心人略一推敲便不难明了,如今你与裴守约交好也不算什么秘事,苏大都护此番明令为父统筹军资,自是早已看穿了当中的关窍。他在西疆若想横行无忌,麴氏在西州的世代经营,裴长史对突厥十姓的深恩厚赠,对他而言绝非好事,若不设法令咱们收不了场,是不会干休的。”
麴崇裕“哼”了一声,“他这是一石两鸟的计策。从面上来看,让您此次统筹辎重,可以从安西大都护府治下的三州四镇和十几处羁縻都护府征集粮草绢帛,似乎并不算多。可那些羁縻都护府原本就不必对朝廷纳粮交税,若是要得多了,说不定会生出事端,便是不生事端,也会令裴守约当年的恩义减去大半。”
“而真正能征粮的西、伊、庭三州和四镇的屯田军户中,人人都知西州最为富饶,若是一视同仁,西州大约还过得去,他州却难免太过苛刻,若是量财力而定,让西州多纳,则会令西州人心生不平,难免失了民心……总而言之,这战前筹备军资,原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勾当,他定的数额又如此之高,若想如期缴纳,咱们少不得四处催逼,便是能够筹齐,又哪里能讨得了好去?”
麴智湛沉默良久,叹了一声,“我已思量了一个多时辰,这二十万石粮草加上寒袄、绢帛,纵然以西疆这数年的丰产,到底也有些苛刻了。此事我原也有过一些打算,秋收时便让麴氏各家的粮仓都尽量多收些粮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