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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还紧闭着的西殿门,此刻轰然洞开,琉璃忙往里细看,却见一块洁白的粗绸,将铜佛遮了个严严实实,数十位僧人在殿内齐声念诵**,有法师拈香礼拜数次,在众僧的赞唱声中,白绸被缓缓揭开,那尊金灿灿的铜佛顿时露出了真容。
觉玄回身道,“麴世子请,裴长史,长史夫人请。”
裴行俭侧了一步,“世子是代都护而来,这头香还是请世子来上。”
麴崇裕也不推脱,笑着欠了欠身,迈步走进了佛殿当中,燃香礼拜,将第一炷香插入了佛像前的香炉之中。
琉璃此时无心他顾,目不转睛的只盯着那佛像看,却见那佛像身上似乎十分干爽,并无什么汗迹水迹。心里正纳闷,觉玄的声音已响了起来,“长史和夫人请上香。”
琉璃只得收拢心思,随着裴行俭又上了一回香,待得插好高香,抬头再看时,却见近在眼前的佛像身上不知何时竟然隐隐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琉璃不由吃了一惊,殿内众僧高声念起了佛号,外面也响起了一阵骚动。她忍不住看了看裴行俭,只见裴行俭也抬头凝视着佛像,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麴崇裕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来人”
琉璃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便见一位健仆双手抱着小箱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送到了麴崇裕手上,麴崇裕缓步走到功德箱旁,打开箱盖,将里面那一枚枚光泽闪耀的金锭送入了功德箱内,回头对玄觉笑道,“法师,这一百金是麴家聊表虔诚的一点心意。”
琉璃心里忍不住和门外的围观群众一同发出了“哗”的一声惊叹,却见麴崇裕的目光有意无意往裴行俭身上扫了一眼,心里顿时一动:自己带的那点铜钱完全不够看的
只见麴崇裕一挑眉头便要开口,琉璃忙抢上一步,扬声对玄觉笑道,“如今世子的头香也上了,功德也捐了,都云众生平等,上座还是赶紧让外面信徒们进来也进来上香拜佛,沐浴光辉才是。”
裴行俭本要说话,被她这一抢,嘴角不由微微扬了起来。
这是她入寺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玄觉一怔,围在门口的众位信徒却立时应和了起来,“正是,正是,头香上便上了,我等也要上香。“
琉璃笑嘻嘻的看向麴崇裕,“世子,你说是也不是?”
麴崇裕咬了咬后槽牙,脸上才露出笑容,“夫人所言甚是。”
玄觉向看门的僧人轻轻挥了挥手,几位僧人往两边一退,外面等着上香敬佛的人顿时涌了进来,此时佛像身上的水珠已经变成了黄豆大小,尤其是微凹的眼眶内,水光欲盈,当真便如要流泪一般。进殿的信徒们顿时一个个热泪盈眶,上香的上香,磕头的磕头,不少人都转身向功德箱里投入金银铜钱等物,琉璃也从小檀挽的篮中取出了两缗铜钱,毫不引人注目的投入了功德箱内。
麴崇裕眼角的余光扫到这混水摸鱼的一幕,牙根都是痒的,只是此刻殿内越发拥挤,闷热之中气味也难闻起来,他立不住身,退后一步向玄觉笑道,“崇裕不打扰法师了,这便告辞。”又看了裴行俭一眼,“长史可要一道走?”
裴行俭目光若有所思在殿中转了一圈,微笑着摇了摇头,“世子请便,下官还想再瞻仰片刻。”
麴崇裕眉头不由微皱,只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妥,却也说不出到底不妥在何处,一时怔在了那里。
第46章老而弥辣出师不利
整整一天,麴崇裕都有些心神不宁。
处理完工坊的杂事,他坐在书房出了一会儿神,只觉得屋里的灯光似乎有些暗淡,抬头才发现高窗之外竟然不知不觉已转为了暮色。想吩咐人上晚膳,转念间又改变了主意,“来人”
守在门外的小厮忙应道,“世子有何吩咐?”
“遣人去问一声,麴都护可是已然归家。”
一刻多钟之后,换上了一身碧色衣袍的麴崇裕便走进了都护府后的小院。这院子布置与世子府类似,书房也设在外院的东边,麴崇裕挑帘进去,只见麴智湛穿着家常的细葛宽袍,散腿坐在碧竹凉席上,抬头看见自己,脸上露出了笑容,“你可用过晚膳?”
看着这张温和得近乎模糊的笑脸,麴崇裕心里突然踏实了下来,笑着摇了摇头,“正要来烦扰父亲一顿”
麴智湛呵呵一笑,扬声道,“让厨下准备两个食盒,记得给玉郎做道鱼脍。”
麴崇裕在下首的席子上坐了下来,也和麴智湛一般散开了腿,两只银丝绣边的白叠袜被碧竹称得分外显眼。
麴智湛得意的伸了伸脚,他脚上也是一双白叠袜,只是白底上染了靛青色的云纹,“这白叠袜真真舒适,比当年王宫里的不差半分我便知你有这能耐。”
这个事情么……麴崇裕胸口微闷,着实不欲多说这个话题,笑了笑道,“父亲欢喜便好,儿子今日去了大佛寺,回来后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
麴智湛笑容微敛,“我已听人回禀了,你离开之后,裴长史夫妇又在西殿里呆了两盏多茶的工夫。到了午后,消息传开,西州只怕有一小半人都涌去了大佛寺,一时颇有些乱相,幸亏裴长史早已派了三队差役在附近待命,立时赶了过去,才把局面稳了下来,如今西州的差役有一半都在大佛寺内外巡视,西州人人都已知晓,裴长史原来也是敬重佛法的。”
麴崇裕脸色冷了下来,这位裴长史,果然事事都会拣巧宗儿
麴智湛瞅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你莫不服气,这裴守约虽比你大不了几岁,做事之老成,为父都佩服得紧。如今他这番做作,我也颇有些疑心,只怕他为的便是挟恩图报”
麴崇裕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事情之一,“父亲,依你之见,前头两个案子会不会都是他做的局?为的便是让大佛寺知晓厉害,而今日之所为,则是向大佛寺市恩?”
麴智湛沉吟半晌,皱眉道,“先头的案子如今想来的确有些蹊跷,裴守约心思缜密,从不做无用之事,无论是不是局,日前两案,已然令大佛寺畏惧,今日之举,则会令其感激,他若再用些手段软硬兼施,便是逼着大佛寺出了购买军粮的钱帛,也不无可能”
麴崇裕心里更是一沉,默然片刻才低声道,“是崇裕一时考虑不周,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麴智湛叹了口气,“此事与你并无干系,想来裴长史在令那妇人买棺木之时,便已想好了所有后手,你以为在那般群情激奋之下,谁还能保住那对男女?你即便不令他们同棺而葬,裴长史焉肯老老实实把尸首交还大佛寺?不借你之手,他照样可借民之口玉郎,你莫想得太多,难不成他还真能掐指一算,便算到你……你伯母当年的那些事?”
麴崇裕脸色顿时变了,“那女人与我没有半分干系他算不算得出与我何干?”
麴智湛看着他,语气变得极为沉肃,“玉郎,无论你认或不认,她都是给你这副皮囊之人,世间缘法,自有前因,怨恨在心,更成孽缘你从小也是熟读佛经的,如今她已得了她的报应,你又何必执着于嗔念,让自己不得解脱?”
麴崇裕低着头只不做声,麴智湛心里叹息,他的这个侄儿虽然已在膝下养了十几年,但有些事情,终究不是自己能解开的,只得转了话题,“如今你打算如何应对此事?”
麴崇裕神色放松了几分,想了片刻道,“如今佛像显圣,四方信徒来朝,所捐功德数目惊人,明日我便让两队府兵代替差役,日夜在大佛寺周边巡查,不得让任何人扰乱佛门清净;再者,加派人手盯着裴守约和他身边心腹之人,一旦有任何异动,都要立刻回报。明日我还会去大佛寺,与玄觉法师深谈一次,说明前次之事是我痛恨那僧人辱没了大佛寺的清誉,大佛寺乃西州诸寺之首,有麴家在西州一日,便绝不会允许有人把主意打到大佛寺头上来”
麴智湛圆圆的脸孔上露出了欣慰之色,“明**还是陪为父一道去,说来我也该去铜佛前上一炷香了。”
麴崇裕展眉而笑,白玉般的面孔在灯光下几乎有光晕流转,“原来父亲也不愿裴行俭拿捏住大佛寺?”
麴智湛暗暗的叹了口气,眼前这张脸孔和那一张何其相似,血脉之痕,哪里是恨怨可以抹杀的?只是,若不是这张脸,玉郎前些年也不会遇到那么些波折吧?所谓孽缘,无过于此……嘴里淡然道,“不过是三万缗钱,麴家可以帮他解这燃眉之急,却不能让他如此轻易便从大佛寺得手”
麴崇裕默然不语,他固然不愿让麴家来背这笔账,却也不得不承认,麴智湛的话自有道理。
门外有人笑道,“晚膳到啦”门帘一挑,祗氏带着四个婢女走了进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