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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是一个善茬米大郎心里嘀咕了一句,看了看有些失神的裴行俭一眼,同情的叹了口气——别人没留意,他可是注意到了的,昨夜喝酒时,这裴长史对那位穆三郎明显比对待别人用心,有意无意套了许多话,从家住何处,与安家关系如何,成没成亲,到去西州的打算都问了一遍,心思可想而知怪道他看见自家夫人和这穆三郎时竟是那样一副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的模样,他这性子,与鞠公子大约能说到一处去……
一时早膳用毕,众人来到门口,各自上了马,米大郎颇有些不舍向裴行俭行了个叉手礼,想了想还是拨马上前一步低声道,“长史放心,待米某回了西州,长史喜欢何等绝色少年,米某定都帮你弄来,以报长史引荐之恩”眼见裴行俭看着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才大笑着拍马而去。
裴行俭望着这位米大郎长笑而去的背影,半晌才叹出一口气来,拨马走了几步,停在了一辆熟悉的大车后面。
阿古早便等在车后,见裴行俭过来,忙抱手叫了句“阿郎”
裴行俭点头一笑,“我已与安家十郎说好,这一路便跟着车队了。”
阿古顿时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踌躇道,“那只怕今日还要在凉州城里耽误半日。”
裴行俭看了看前面的车子,微笑不语。阿古也摇头笑了起来,莫说耽搁半日,只怕耽搁两三日,阿郎大约也不会在乎,说来阿郎和自己当真都小瞧了娘子,这一路上好几次风餐露宿,娘子一个从未出过长安的娇弱女子竟然比小檀、阿燕还处之泰然,车队里常年行走的几个胡婢也不过如此。这等心性着实令人佩服,便是气性大些,也怪不得她。
领路的快马甩了一个响鞭,阿古忙回到前座,安家的车队缓缓移动起来。当先是快马探路,中间是十几辆坐人或运货的双轮马车,混杂着二十多匹健马,马上坐着头戴各色胡帽的商人和腰佩弯刀的护卫。三四个胡婢坐在马车前面,不时与人大声说笑。没走多久,有人便高声唱起了凉州曲,车队首尾立时都有人应和起来,悠扬的
歌声在旷野上远远的传了出去。
裴行俭和阿成一时都有些听住了,一支凉州曲唱罢,不知是谁领头,又唱起了阳关曲,歌声多少变得有些苍凉,唱到第二句时,“铮”的一声,从前面的大车里传出了激越的琵琶之声,应和的歌声顿时愈发响亮起来。
阿成不由一呆,车里是谁在弹琵琶,难不成……是娘子?如此弹奏于路途,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他忍不住偷眼看了看裴行俭,却见自家阿郎有些惊讶的看着前面的车子,脸上慢慢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从云威驿一直往西,地平路阔,每隔五里,路边便是一个足有四五尺高的方形土柱子,车队穿过一处小镇,又路过两处这样堠子,眼前远远的便出现了一座大城,方头两翼,远看便如平野上一只巨大的鹰隼,形制奇异雄伟,正是大唐西北第一雄城凉州。
安十郎打马上前,对裴行俭笑道,“我等还须到凉州府衙交验‘过所’,听闻凉州的司仓参军近日极不好说话,只怕会耽搁得久一些。守约不如先到西门附近的酒肆相候?”他虽非官家人,却也知道贬黜之官通常不愿与沿路的官府相交,以免横生事端,被人抓了把柄。
裴行俭沉吟片刻,抬头笑道,“无妨,我与你同去便是,昨日听米大郎说起那位苏参军,或许是我的相识。”。。。
第4章(下)人心险恶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自打三十多年前大凉王李轨重建这座河西都会后,凉州城便愈发繁华起来。饶是这等霜冷风寒之时,日上三竿后城门下依然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
安家商队跟着东城门前排起的长队慢慢向前移动,眼见离城门还有几十步,有人打马迎了上来。
安十郎忙催马赶上几步,在马上弯腰行礼,“六叔,怎地今日劳烦您来迎?”
这位安六叔大概四十出头年纪,一把卷卷的浓密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同样浓密的眉毛此刻则紧紧的锁在一起,“你们来得倒比往年还早几日,只是如今情势着实不大好,前头来往西去的几拨人还不曾有人拿到过公验,这两日都已陆续就地发卖货物了。”
安十郎不由吃了一惊,他早知如今负责公验的那位凉州司仓参军有些贪苛,昨日听米大郎和邸店的老秦说起此人近日又变本加厉,但以安家的人脉,办妥这样的事情最多打点些金银而已,怎么连六叔都是这样一副神情?他忙道,“六叔,你也知晓,咱们商队与他们不同,一则要去西州收购奴婢香料药材,开春再回长安,二则咱们这些货里还有都护府贵人们订的,若不能按时送到,日后安家如何在西州立足?”
安六叔叹了口气,“这些我自然知晓,听说是如今突厥叛乱,朝廷已下令正月出征,严控铁器铜器良马等物过关,那苏参军也不知怎么地,拿着这由头反复严查,连丝帛都不让带了,还将两个多带了几把佩刀的康国人送入了大牢,竟是送礼也不收,咱们萨宝因此特地去拜见过长史,长史只道这苏参军是甚么将军之子,他亦无法。”
裴行俭此时已带马走上前来,闻言先是向安六叔抱了抱手,“见过六叔,敢问那位苏参军的名讳可是上南下瑜?”
安六叔有些意外的看了裴行俭一眼,又看向安十郎,安十郎忙笑道,“这位是安西都护府的裴长史,正是从长安去西州赴任。”
安六叔眼睛一亮,随即便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还礼不迭,“不敢当,不敢当长史太过客气。”说着便眼含欣赏的看了安十郎一眼,这侄子当真青出于蓝,竟与一位长史兄弟相交想了想又道,“那位苏参军似乎是这个名讳。”
裴行俭苦笑着看了十郎一眼,点头不语。
安十郎多少有些尴尬,这位裴守约与大娘之间的情形,他自然猜得出一二,虽说夫妻赌气不是大事,但自己身为娘家人自然只有帮着妹子的道理,大娘如今不认这位妹夫,自己可以与他同行,却不能先松了口,忙转了话题,“守约,你与此人可熟?”
裴行俭微微皱起了眉头,“见过一两面,此人的确是兵部一位中郎将的幼子,性子……有些执拗,未必肯给我这面子。”
安家叔侄刚刚升起的希望顿时被浇灭了一半,安十郎想了想道,“总归还是试一试再说,既然禁运丝帛,六叔,侄儿这次带的四车丝帛就烦劳六叔先收了,按凉州市价发卖,叔父抽两成,小侄回凉州时再行理账。府衙那边,也要劳烦六叔带小侄过去。”说着看向了裴行俭,“守约你……”
裴行俭笑道,“我自是随表兄去府衙,此事似有些古怪,我先要设法到打听一二才好。”
说话间,安家商队已进了城门,先是往西走了一里多地,在一家商肆前卸了四车丝帛下来,连护卫的弯刀也先交给伙计保管,双方又在清单上按了手印。
阿成便忍不住对裴行俭悄声道,“我原听说这些胡商是父子兄弟也明算账的,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咱们唐人自然不会明面上算账,最多也不过是私下里算计而已。”说完忍不住看着不远处那辆车子,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阿成不由一呆,直到那边交割妥当,车马重新前行时,才叹道,“阿郎这样一说,倒也在理。”
这凉州城与别处不同,当年的大凉王宫、如今的姑臧府衙,是设在城的顶南头。车队走了足足有三四里地才到。裴行俭勒马四处打量了一番,向安氏叔侄拱了拱手,带着阿成转头离开。
安六叔带着车队从西边的一处侧门进去,走过长长的夹道,才来到一处极宽阔的院落之前,院前早已有另外一队牵了七八匹骆驼商队等在那里,安六叔忙上前打听,才知今日已被驳回一拨,这一队的几位胡商正在里头公验。
正说着话,就见院里出来了一队兵丁,上来便从骆驼拽下货囊翻检,器皿破裂之声、呵斥声、恳求声顿时乱纷纷的响成了一片。
琉璃下车时,已是两盏茶功夫之后,前头那队胡商的货物都已乱七八糟的散在地上,一些药材被放了到一边,带头的商人竟是被直接带走,安六叔被剩下的几个胡商围在当中,好容易才脱身出来。琉璃已在安十郎那边得知他的身份,忙上前见礼,安六叔心头略觉奇怪,一时却也不及细想。
一位门吏皱眉走了出来,“安家十郎可在?上面唤你们去公验”
安十郎忙转身笑道,“正是在下,烦劳您了。”不动声色的将一枚萨珊银币塞到了门吏手中,门吏脸色顿时舒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