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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头和掌柜脸色越发的灰败了几分:这契约一旦过官,他们如不能履约,河东公府作为他们的主子便得赔偿,看这位库狄氏的做派,只怕是真敢这么做的,届时事情会越闹越大,但今日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反悔。
没多久,一院子人已是走得干干净净,只是走的时候脑袋未免比来时要耷拉下来了许多。阿霓和小檀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阿燕却疑惑的看向了琉璃,“娘子为何手下留情?让他们交的这些,算来或许不到这些店铺田庄收益的三成。”
琉璃站在台阶上出神,脸上的笑容此刻早已消失,听阿燕发问,才淡淡的道,“第一次,原是不能逼得太急。”狗急了还要咬人,何况是大长公主?如今,还不是跟她真正撕破脸的时候。她只想让这位大长公主也疼上一疼,而钝刀子割肉,总是会疼得比较长久,比较难忘。
阿霓诧异的叹道,“这么些竟然还不到三成么?那以往才交了多少?去年只交了八百石米,十来万钱,今年便翻了几十倍,阿郎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定然会高兴”
他会高兴?琉璃忍不住苦笑起来,想了想吩咐道,“阿霓,你去厨下挑五串九子粽,阿燕去库房取四匹上好的单丝罗,小檀去吩咐车夫立刻准备好马车,咱们这就去苏将军府。”
阿霓几个顿时吃了一惊,小檀嘴最快,忙问,“这是为何?眼见就午时了,娘子不等阿郎过节了么?”
琉璃点了点头。几个婢子面面相觑,各自下去准备。因库房略远些,又要开箱挑选一番,待阿燕拿好了四匹单丝罗回到上房,却见琉璃竟是一副脖子都盼长了的模样,一见她就道,“咱们快些出门”说着抬腿往外便走。阿燕愕然呆了呆,忙跟了上去。
琉璃步子比平日要快上许多,只是一走到院中,便突然站住不动了。阿燕抬头一看,却见裴行俭沉着脸大步从院外走了进来,身上竟是穿着一身本色麻衣,袍角还略有泥点,一眼看见主仆四人,脸色愈发冷肃,“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琉璃心里忍不住哀叹一声,抬起眼来向他甜美的一笑,“我是突然有些惦记义母了,便想带着她们送几样礼过去。”
裴行俭的目光却根本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只在阿燕和阿霓手上一转,点了点头,“马车想来也准备好了,你们两个坐车去把礼送了。”又对小檀,“你去厨下让厨娘做一碗酉羹汤饼,做好了再拿到上房来。”
小檀愣了愣,酉羹汤饼要现炖鸡汤,怎么也要半个多时辰,阿郎怎么突然想到要吃这个?只是此刻裴行俭神色里似有一种莫名的压力,几个婢子都不敢多问,曲膝应了一声便快步走出了院子。裴行俭也不看琉璃,径直便走进了上房,琉璃垂头站了片刻,只得也跟了进去。
裴行俭站在堂屋里,也不回身看琉璃,沉默片刻才问,“你今日让他们写的契约,定的是一年到底是交多少米,多少钱帛?”
琉璃闷闷的道,“你都知道了还问?”
裴行俭语气越发平淡,“我只是一进门就听说你大展身手,逼着那些人签了契约,又让裴千带着他们去万年县了而已,具体数目从何知晓?”
琉璃的声音不由更是低了下去,“五万石粟米,四百万钱。”
裴行俭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还好,你还算没有鲁莽到家,没写上十万石米,不然……”他转身看着琉璃,神色已经有些痛楚,“我早便说过这些事情都由我来处置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大长公主她必定不会放过你”
琉璃此时心神倒是渐渐定了下来,抬头直视着他,“我自然知道可我什么也不做,她难道就会放过我?到昨日为止,我何曾做过什么?可这后院的亭子,给我的手镯,还有前天那两个婢女,今日这些庄头,算是什么?”
裴行俭叹道,“这些事情原是冲我来的,并不是真的要对付你,便是算计你,说到底,也不过是为着那些财产,我也说过,那些财产我一丝也不想沾,你又何苦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把自己置于险地?”
琉璃胸口不由有些发堵,“无关紧要?你难道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那些身外之物?”
裴行俭的声音更是沉郁,“你自然不是为了钱帛,可你把我想得未免也太不济事了些,不过是猝不及防之下吃惊过一两次而已,过后自然便忘了,可如今,你叫我以后如何放心你?琉璃,我也知道将心比心的道理,只是我过问你家之事,不过是得罪了你庶母庶妹,我可以笃定她们拿我无可奈何,可你今日如此行事,便是直接对上了大长公主你能笃定她拿你也无法?你怎就这般任性,不计后果?”
他前日的那副样子,也叫只是吃了一惊?只是大长公主那边……琉璃不由有些语塞,她自然知道他会生气,会担心,她也的确有些心虚——她总不能告诉他,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笃定武则天会很快登上后位,手握大权,而她有办法让这位大长公主自己站到武则天的对面去,她今日所做的,不过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看着裴行俭那一脸忧虑痛心,她索性梗着脖子耍赖,“我不管我心里憋闷,就算她要杀要剐,就算你再生我的气,我也会这样做”
裴行俭看着眼前一脸倔强的琉璃,突然觉得头很疼很涨,心却很软很暖,走上两步将她揽入怀中,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琉璃,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自己太过无用……也罢,既然已是如此,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一切有我只是你要答应我,以后做事不许这样莽莽撞撞,总是先与我说一声才好。”
琉璃顿时松了口气,乖巧的点了点头,“好。”想了片刻又问,“既然重新订了约,这几**要不要请你这边的族叔族老们过府来商议一下如何处置?”既然要在河东公府与中眷裴族人之间走钢丝,为了暂保平安,她也不介意让他们再占最后一次便宜。
裴行俭默然半晌,摇了摇头,“此事不急。”突然换了话题,“琉璃,你喜欢什么样的手镯?”
………………
龙诞香的气息从刚刚换上的纱帘中若有若无的透了出来,因为淡到了极处,愈发显得清幽入骨。只是崔氏闻着这味道,心里却一阵阵的发腻——浴兰节一过,午后的太阳便有些毒了,任谁在院子里烤了一刻钟,大概都再无心思品香。
好容易,房里终于传来了大长公主的声音,“阿崔来了么?”
有婢女回禀,“已经来了一阵子,因公主小憩,未敢打扰。”
“岂有此理,还不赶紧叫夫人进来一点眼力也没有的贱婢,留你何用?”
听着这突然拔高的声音,崔氏心里顿时一闷:那胡女你不也见过么?我没有眼力,你就有了?眼见有婢女打起了帘子,忙收拢心绪,低头快步走了进去。
大长公主坐在梳妆台前的月牙凳上,散着一头青丝,两个婢女在她身后,一个小心翼翼捧起长发,另一个则拿了青玉梳一下一下的梳理。看见崔氏脸上的妆容已被汗水浸得半花,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这些婢子也太过糊涂,你又来得这般早,倒是白白等了这许久,没热着吧?”
崔氏哪敢分辨自己是一点不差按吩咐的时间来的,只能诚惶诚恐的道,“不打紧,听闻阿家这几日歇息得不大好,倒是媳妇心急,来得太早,打扰阿家歇息了。”
大长公主幽幽的叹了口气,“我还能活多少年?也不过是替你们操心罢了”
崔氏嘴里有些发苦:裴相原本身家最是丰厚,虽然先皇将封地减了,裴相过世后又分过一次家,但剩下这些其实也足够府里开销。洛阳那边的收益,从来都是掌握在大长公主手里,跟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嘴里却只能道,“是阿崔太过无能,才让您如此操心。”
大长公主哼了一声,“我便说过,那位库狄氏不可能如此简单,如何?那**回来竟还说她粗俗不文、毫无算计,真是毫无算计的人,怎么可能把李贵那些做老了事的逼成那样”
崔氏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满脸都是羞愧神色,一个字也不敢分辨。
大长公主静了片刻,怒气略息,才开口问道,“这几日,那边如何?”
崔氏忙道,“裴行俭这几日并无什么特别,日日都在县衙忙碌公务,归家甚晚,也不曾去找过那边的族人,只是先后找了借口把咱们在长安县衙的那两位吏官一个支到了外地公干,另一个则发落了出去,之后便连着两日请了同僚和昔日左卫的几个故旧喝酒,似乎心绪颇好。”
大长公主不由挑起了眉头,思量了一番方追问道,“他的府里和库狄氏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