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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雨来安排部队进了房子,自己也进了一座三层石楼。时间不大,司务长就满面愁容地走进来说:“营长,你说怎么办吧,揭不开锅了。”
金雨来说:“你看有没有老百姓,先买一点儿。”
“我各家各户都去过了,连个人毛也没有。”
金雨来心烦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其实他自己肚子里也饿得咕咕直叫。
司务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我想了一个办法,不知道行不?”
“什么办法?”
司务长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指头朝窗外一指。金雨来站起身一望,原来河谷里一大片青稞田,已经透出杏黄色,接近成熟。他的脸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说:“你是说要割麦子?”
“是呀,也不能饿死在这里!”
金雨来皱着眉头,沉吟了好半天,最后说:“不行!要是土豪的,我们可以割,可是老百姓不在,谁知道哪块地是土豪的呢!”
“那就等死吧!”司务长颓然地坐在小凳上,“我们干吗到这样倒霉的地方?要不赶快离开,我看全得死在这里!”
金雨来听了这些牢骚话,本来想批评他几句,认真一想,觉得他说的都是事实,也就算了。
不一时,电话员把线接好了,金雨来就抓起机子摇团部的黄苏,想探探他的口气。因为这个团政委对纪律一向抓得很紧。
“黄政委吗?我们现在没米下锅了,怎么办呀?”
“我们这里也是一样哦!”对方沉闷地说。
“有的同志提议,”金雨来结结巴巴地说,“地里的青稞快成熟了……”他说得含含糊糊,比刚才司务长的声音还要轻微。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地里的青稞……”
“不行!不能打那个主意!”对方的声音严厉而又响亮。
“现在上级没有这个指示。”
“那怎么办?”金雨来的声音象蝇子哼。
“现在天还不黑,可以叫大家搞点野菜,把米袋子再摔打摔打。”
金雨来把耳机一放,对司务长埋怨说:“怎么样,我知道要碰钉子。听见了吧,快通知大家去挖野菜,再把米袋子摔打摔打!”
金雨来走了一天已经很累,加上心绪不佳,就歪倒在火塘边睡去。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听见耳边喊:“营长!营长!开饭了!”
金雨来睁眼一看,屋里点看一盏酥油灯,灯幽如豆,火塘边放着一盆野菜汤。他盛在碗里,用筷子一挑,真是名符其实的清汤寡水,往嘴里送了一口,没有一点盐味,象乱柴禾似地毛匝匝的。这样的东西,竟然称之为“饭”,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这时,一来肚子饿得实在难受,二来也怕通讯员说他的上级吃不得苦,只好一口一口硬塞下去。随后喝了点汤,就又倒头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饿醒了。他独坐在火塘边,又为新的一天犯愁。自进入藏区以来,他的心境就很恶劣。不仅是粮食问题弄得人身心交瘁,那终日看不见一个老百姓的孤寂之感,也使人深受压抑。这种景况,对于一个自幼当红军的战士来说,简直不堪忍受。因为自他参军之日起,无论走到哪里,遇见的都是父老的笑脸,姐妹们亲切的问讯和孩子们的厮闹。尤其是在中央苏区,每次打了胜仗,姐妹们就挑着慰劳品爬山越岭地赶来,那是多么惬意呀!长征以后,这样的事情是再见不到了。人民受了反动派的欺骗,往往躲避起来,可是经过宣传解释,也就很快回来,哪里象藏区这样!
金雨来正在愁闷,只见通讯员满脸是笑地跑上楼来,说:“营长,上级派人来了!”
金雨来见通讯员那种喜滋滋的样子,有点颇不寻常,忙问:“什么人?”
“一个女同志。”
说着,只听楼下一个江苏口音的女同志用清脆的声音半开玩笑地说:“我们的英雄在家吗?”
金雨来走到楼梯口一看,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同志,红星军帽下露着齐耳黑发,脸上带着笑容,顺着梯子走上来了。
金雨来细细一看,原来是干部休养连的指导员李樱桃。她的双颊还是那样绯红,腰里扎着皮带,带着一把小手枪,腿上打着绑腿,肩上挎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显得十分精干利索。她首先伸出手来和金雨来握手,两只大眼闪着熠熠的星光。
金雨来和女同志从来没握过手,红涨着脸说:“哦,原来是你。你怎么也跟我开起玩笑来了?”
说着,接过她束成圈圈的毯子,放在一边。
“这怎么能算开玩笑呢?你本来就是抢渡乌江的英雄嘛!”
樱桃笑着往火塘边一坐,端详着金雨来说:“营长,你怎么有点愁眉不展呀?”
“你就别叫营长了,”金雨来叹了口气,“现在这个营还不如渡乌江那时候一个连多呢!……再说,这儿一个老百姓也没有,还不知道今天的饭怎么吃呢!”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樱桃说,“上级把机关的人分下来了,叫我们帮助部队筹粮。”
“筹粮?怎么筹法?”
“也总是找着老百姓才行。”樱桃说;随后又问,“现在部队情绪怎么样?”
“情绪?”金雨来现出苦笑,“要打就打,要走就走,得赶快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这地方哪能建立根据地呀!不要说别人,我自己就是这种情绪!”
“听中央纵队的人说,关键是打松潘,只要打开松潘,咱们也就过去了。”
金雨来把腿一拍说:“一、四方面军会合了,力量这样大,一个松潘有什么了不起的!要叫我们执行这个任务,我立刻去。”
两个人自然谈到过去。金雨来望着樱桃,不禁流露出感激的心情:“樱桃,要不是在贵州你把我抬下来,我恐怕早就喂了狗了!”
樱桃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别说了,别说了,这么一点小事老提它干什么!”
两人正说话,通讯员端着一个面盆上了楼梯,连声说:“开饭了!开饭了!”说着在火塘边又放下一盆清汤寡水的野菜。
金雨来看了看樱桃,心里很不安,他皱着眉头用筷子拨了一拨,叹了口气:“就这样待客呀!”
樱桃笑着说:“这种环境,能吃上这个也就很不错了。”
说过,立刻从串在皮带上的碗套里,取出一个小搪瓷碗,盛了满满一碗野菜,又从绑带里抽出一双用树枝削成的筷子,就扒拉着吃起来。
金雨来瞅了瞅她,笑着说:“你还真行!”
“不吃怎么跑路呀!”她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
金雨来也许受了她的鼓舞,勉勉强强吃了两碗。
忽然,司务长跑上来,兴奋地说:“营长,我们找到了一个老百姓!”
“他在哪里?”
“他在最上边那座房子里。昨天晚上他藏起来了,我们没有找见,今天早起,我忽然看见上面房子里烟筒冒烟,跑去一看,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正做饭呢,原来是个拜子。”
金雨来和樱桃听了,都高兴得什么似的。樱桃说:“走,咱们马上去看看!”
说着,几个人下了楼,由司务长领着爬上了山坡的最高处,那里有一座比较低矮的石头房子。司务长指了指,说:“这里就是。”
金雨来和樱桃走进去一看,果然见一个藏族老人披着一件褪了色的破旧的紫袍子正在做饭。火塘上吊着一口锅,下面烧着木柴。老人满脸都是皱纹,就象一颗大胡桃似的,皮肤黑中透紫,鼻尖显得发亮,这是草原放牧人被过多的紫外线终年照射造成的。他的腿似乎在地上跪着,由于袍子的遮掩,一时看不清楚。看来他取一块木柴都很费劲。
“老人家好!”樱桃亲切地问讯说。三个人都向老人躬身施礼。
老人见进来了人,立刻停止烧火,眼睛里显出惊惧的表情。由于惊慌,他披着的破旧的紫袍子从肩上滑落下来。
樱桃连忙走上去拾起紫袍子给老人披在肩上,带笑说道:“老人家,你不要怕。我们是红军,不是邓猴子的部队。”
说到这里,她把自己的八角军帽摘下来,用手指了指红星给老人看。
老人看了看,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老人家,你多大年纪了?”金雨来弓着腰和悦地问。
老人望了望他,表示不懂。
“老人家,您懂得汉话吗?”樱桃笑着问。
老人摇了摇头。樱桃笑了。她的机智正好使老人露了底,说明他懂得汉话。接着,樱桃就蹲下来一面帮助老人烧火,一面宣传。她从红军是穷人的军队,一直说到北上抗日,说到红军对藏族人民的尊重。老人听得很认真,但又装做听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