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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一类滋味的人,一旦失去它时,是比从未得到过它的人,是更为痛苦难忍的。
这暗淡的日子刚刚过了一年多,忽报朱毛红军已经由贵州进入川南古蔺、叙永一带,准备渡江。这消息自然带来一阵惊悸,后来听说红军又返回贵阳,一时轻松了许多。不意四月下旬,红军突临金沙江南岸,面临的正是自己的地盘。他就开始睡不好觉了。从内心说,他是很怕拼掉自己手里的一点小资本的。这点兵力一拼掉,也就永难东山再起,甚至连雅安这点地盘也难保住。然而不打又如何呢?与任何政治势力不同,红军是要打土豪分田地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翻来覆去地考虑,得不出一个满意的结论。正在为难之际,他的足智多谋的章参谋长说:“军长不要忧虑,叫我看,红军来未尝不是好事。”刘文辉说:“怎么是好事呢?”章参谋长说:“我们在这样一个小地方,都快困死了,何时才是出头之日?现在共军一来,我们正好向蒋介石要枪要钱,扩大部队。再说,这一带山川阻隔,地形险要,红军走的正是石达开覆亡之路,只要我们严加防堵,薛岳他们从南面一压,朱毛不难就擒。到那时候,蒋介石说不定就要亲自请您回成都呢!”刘文辉一听,果然有理,憔悴的黄脸上微微露出久已丢却的笑容。遂立即打起精神,部署兵力,以金沙江为第一道防线,大渡河为第二道防线,严密防堵红军。另外,还东拼西凑地新立了不少番号上报,以便多要一点饷糈械弹。不料为时不久,红军即渡过金沙江,包围会理,接着又迅速北上,眼看就到了跟前。刘文辉心中未免忐忑不宁。这时接到蒋介石一封急电:“大渡河天险,共军断难飞渡,薛岳总指挥率领十万大军跟追于后,望兄督励所部,严密防守,务将共军彻底消灭于大渡河以南。如所部官兵敢有玩忽职守,致使河防失守者,定以军法从事。”刘文辉看了这封措词严厉的电报,心中颇为不悦,想起康泽的别动队来到雅安进行监视,心中更为忧烦。至于大渡河防线虽然部署了,究竟是否严密,自己也没有把握。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在一棵玉兰树下停住了。
“快请参谋长来!”他回过头招呼副官。
不大一会儿,参谋长进来了。这是一个个子不高,机智灵活,问一答十的年轻人。
“章参谋长,你认为大渡河防线有把握吗?”
这位年轻人颇为自信地笑了一笑:“依卑职看,共军要过大渡河,除非插上翅膀。”
“先别说这么满,你想想看,还有没得漏洞。”“我看比较严密。”章参谋长说,“从富林到泸定桥以西,我们摆了三个旅,也差不多了。现在二十一军的王泽浚旅,已经从成都开过来,准备接防富林,我们的兵力就更宽余了。”
刘文辉点点头,问:“老蒋又来了电报没有?”
“来了,还是那三条!”章参谋长不耐烦地说,随手递过一份电报。
刘文辉接过一看,果然电报上说,为了确保河防,必须重申下列各点:一、收缴南岸的渡河船只以及一切可作渡河的材料;二、搜集南岸民间粮食运送北岸,实行坚壁清野;三、清扫射界,如南岸居民房屋可资共军利用掩护其接近河岸者,悉加焚毁。“
刘文辉把电报交还参谋长,说:“这些我们不是都执行了吗?”
“他怕我们搞得不彻底嘛!”
“不过,这些确实马虎不得。”刘文辉思虑着说,“尤其是船,南岸一只也不能留!”
“这个,已经三番两次做了搜查。”
“不能完全相信。”刘文辉摇摇头说,“封锁金沙江命令也很严,还是让共产党搞去了几只小船。”
“是的,还要搜查一下。”
刘文辉来回踱了几步,又站定问:“杨森的部队,到了啥子地方?”
“我的一个同学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犍为。”参谋长说到这里,露出白牙一笑,“杨森的劲头很足,说这次大渡河会战,他要当骆秉章呢!”
“你说啥子?他要当骆秉章?”
“是的,老蒋给了他一个电报,说希望他当今天的骆秉章,他的气儿就高起来了。”
刘文辉沉吟半晌,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说:“不见得吧,我看究竟谁当骆秉章恐怕不一定吧!”
说过,他又在院中走了几趟,然后在玉兰树下站定脚步,盯着参谋长说:“你准备一下,咱们俩马上到前线去。”
“今天就走吗?”
“是的。”
他那张憔悴的黄脸上,似乎跃动着一点红润。
(四十二)
小小的彝汉杂居的越西城,带着惊惧、惶感、喜悦和期待的神情,迎接着今天的早霞。
天亮以前,越西县长就带着他的党政官员和刘文辉的两个连跑了,金雨来率领着一个先头连当即占领了这座县城。
城中心十字路口的墙壁上,贴上了一张醒目的布告: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部布告中国工农红军,解放弱小民族;一切夷汉平民,都是弟兄骨肉。
可恨四川军阀,压迫夷人太毒;苛捐杂税重重,又复妄加杀戮。
红军万里长征,所向势如破竹;今已来到川西,尊重夷人风俗。
纪律十分严明,不动一丝一粟;粮食公平买卖,价钱交付十足。
凡我夷人群众,切莫怀疑畏缩;赶快团结起来,共把军阀驱逐。
设立夷人政府,夷族管理夷族;真正平等自由,再不受人欺辱。
希望努力宣传,将此广播西蜀。
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 朱 德布告下的人越聚越多。穷苦的农民,小贩,商店的学徒、伙计,青年学生,孩子,都乱纷纷地往前挤。他们一半是看布告,一半是看人丛中的那个红军。文盲们主要是听别人的一言半语,参照着红军和善的脸色,来作出自己的判断。当然人丛中还是文盲多,他们一个劲儿地盯着金雨来看,看他的八角帽上的红星,看他的草鞋,看他的脸,看他的枪,好象没个够似的,眼光里充满着亲切、新奇,有时和金雨来的眼光相遇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金雨来今天也感到格外新鲜,因为人丛里就站着不少彝族人。他们头上象印度人似地缠着大团的布绦,披着用羊毛织成的搭到膝盖的斗篷,下面赤着双脚,他们眼光里充满着惶惑和好奇。
金雨来看见人来得很多,就给大家讲解布告。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不时露出笑容。正讲解间,街上跑过一匹马来,一个骑兵通讯员翻身下马打了一个敬礼,报告说:“金营长,团首长叫你们赶快开监放人!”
金雨来连连点头答应,随后挤出人丛,朝北大街走去。人们听说要开监,又涌过来跟着他。街上的店铺已经有几家开门营业。还有几家把乌黑的板搭门只开了一条缝,在里面犹豫观望。
破旧的县衙门坐落在北街的尽头。这里也象其他县城一样,门前有一块高大的影壁,影壁上画着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党徽,写着“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将灭亡”的话。这是蒋介石推行“新生活运动”以来,到处都可以看到的。
金雨来进了县衙门,就看见他率领的先头连的战士们,正在那里忙着焚烧县政府的各种卷宗。这是他们每打开一个县城照例要做的事。战士们从里面抱着一大捆一大捆的卷宗,纷纷投到火堆里。零碎的纸张和黑色的纸灰被吹得到处都是。
金雨来看见指导员杨米贵正在那里跑前跑后地指挥。他就是那位在乌江边上提出扎竹筏的班长,外号叫杨二郎的,因为一路上伤亡很大,他现在已经提升为指导员了。金雨来把他叫过来说:“杨二郎,你光搞这个不行呵,上级叫我们开监放人呢!”
“那叫三排先去吧!”杨米贵笑着说。
金雨来点头答应。杨米贵冲人群里喊:“三排长!三排长!”
一连喊了几声没有人应。杨米贵又放大了嗓门叫:“老杜,你聋了吗?”
这时,火堆边一个矮胖乌黑的汉子跑了过来。原来他就是遵义参军的杜铁匠,脸上满是汗水,油光光的,跑过来打了一个敬礼。
“杜师傅,你是打铁震得有点耳背了吧!”金雨来亲热地开着玩笑。
“不不,我当是叫别人呢!”杜铁匠擦擦脸上的汗,笑着说。
原来他刚提升排长几天,听起来还不习惯。这杜铁匠是首先用竹竿挑着长长的花炮在遵义欢迎红军的人,又是遵义一个区的苏维埃主席,一入伍就当了班长。他平时很能团结人,作战又表现得相当勇敢,所以新近就提升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