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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张国焘亲自率领的左路军,也从阿坝向大金川流域的马塘、松冈、党坝一带转移。至月底两路军会合于松冈地区。总司令部驻在一个名叫脚木足(卓木碉)的藏族寨子里。这天正在举行一个重要会议。
这个脚木足寨子位于马尔康以西四十公里处。整个寨子在接近山顶的高崖上,散散落落不过几十户人家。大金川在山下打了一个圆圆的弯儿,寨子左首山涧还有一条小小的溪水倾注在大金川里。这个村寨最惹眼的就是那座六棱形的碉堡。它与常见的碉堡颇不相同,下粗上细,高约五六十公尺,颇象一个高高的烟囱。离碉堡不远,就是相当大的喇嘛寺。这天喇嘛寺外插满了红旗,布满了岗哨,有一种与素常不同的热烈气氛。
但是,如果进入殿堂内部,就使人感到异常沉闷。虽然祭神的长案上点了几盏酥油灯,对这个高大的殿堂来说还是太幽暗了。桌案前面喇嘛们跪着念经的蒲团上,坐满了五、六十名高级干部,奇怪的是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会议前那种活泼的窃窃私语。而且耐人寻味的是,下面坐的这些干部,由于雪山草地以及几个月来情绪上的折磨,一个个都瘦鬼似的;而唯独在桌子后面高高坐着的张国焘白白胖胖,堪与那些正襟危坐慈眉善目的神像比美。会场上唯一活跃的,怕就是年轻英俊的黄超了,他作为秘书长不时地跑到张国焘身边,咬着耳朵咕哝几句,随后又跑到这里那里指示一些什么。
会议总算开始了。张国焘干咳了两声,随后发表讲话。他仪态端庄,严肃,心事重重。他讲话本来就慢吞吞的,今天更慢,仿佛他自己充分意识到今天是发表历史性的演说,必须使每字每句都送到他面前的高级干部耳中。在他看来,这篇演说将来会留在中共的历史上而具有历史转折的意义。
他的话是从中央苏区反围剿开始的。他说,中央没有粉碎第五次“围剿”,实行战略退却,不仅是军事路线的问题,而且是“政治路线的错误”。自从一、四方面军会合之后,才终止了这种退却。但是中央拒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无端指责四方面军。说到这里,他提高嗓门说:“南下是逃跑吗?不,南下才是终止战略撤退的反攻,才是真正布尔什维克的进攻路线。而那些中央领导人才是被飞机大炮吓破了胆,对革命前途完全丧失了信心。他们的所谓北进的方针,才是名符其实的右倾逃跑主义路线。他们最后发展到私自率一、三军团秘密出走,这是分裂红军的最大的罪恶行为!”说到这里他打着手势,以演说家的雄辩姿态说道:“我实话告诉同志们吧,那伙所谓的中央领导人,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革命者,他们不过是一些吹牛皮的大家,一些不可救药的‘左’倾空谈主义者。他们是因为有篮球打、有馆子进、有捷报看、有香烟抽、有人伺候才来革命的;一旦革命发生了困难,他们就要悲观,逃跑,这是毫不奇怪的,我想同志们是完全理解的。
这时会场鸦雀无声,坐在蒲团上的高级干部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竟象泥塑木雕的神像一般都愣住了。
“同志们!”张国焘扫视了大家一眼,用一种震聋发聩的声音吼道,“大家都会知道,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上,有一个有名的人物,名字叫考茨基。他曾经是第二国际的领导者之一,这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物,可惜后来他叛变了。他和他领导的第二国际叛变了国际工人阶级的利益。那么,这时怎么办呢?能够放弃革命吗?能够不革命吗?不,革命是不能因个别人的叛变而止步的。大家知道,这时,伟大的列宁及时地、义无返顾地成立了第三国际,肩负起革命的重任,使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又蓬蓬勃勃地前进了,共产主义的旗帜,在全世界又高高地飘扬起来了!……”
说到这里,张国焘显得双颊红润,眉飞色舞,望了大家一眼,说道:“我想,这一段历史经验是我们应该好好领会的。大家看到,现在我们的中央,已经威信扫地了,已经失去领导全党的资格了。那么,我们怎么办呢?我想同志们比我更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当仁不让,应该仿效列宁和第二国际决裂的榜样,组成新的临时中央。……”
在蒲团上坐着的人们,一听要成立“临时中央”这几个字,不禁面面相觑。本来已经十分沉闷的气氛,立刻又增加了紧张的因素。尽管有的军级干部不一定弄清考茨基是什么人物,也不知道考茨基与中央领导人有什么关系,但“临时中央”他们是懂得的。由于问题来得如此突然,多数人都无思想准备,有的徬徨四顾,有的低下头闷声不响。整个会场,只有那几盏酥油灯在流动的空气中微微摇晃。
对于张国焘,这种场面的出现也使他感到意外。一个自以为可与列宁相比的人物,经过多日苦思的动人的演说,竟无一人响应,也无一人表态,未免太使人难堪了。他不安地在椅子上变换着姿势,观察着人们的表情,黄超不断地和他交换着眼色,显出难忍的焦躁。
“哪一位发言呵?”张国焘脸上显出做作的笑容,扫视着下面的人们。
没有应声。
“哪位打头一炮呵?”他又问了一句。
还是没人应声。
“难道这样重大的事情,对全党全军命运攸关的大事,没有人发言?”
张国焘的脸上出现愠色。当他的目光扫视到陈昌浩时,显得更明显了。看来陈昌浩在这样重大的问题上,不想过分突出。当张国焘威严的视线扫过来时,他却把头低下去了。徐向前从会议一开始,就坐在蒲团上闷声不响,甚至闭起眼睛来打瞌睡。
“这帮家伙到叫劲儿的时候就没有用了。”张国焘在心里骂了一句。正在这令全场人窒息的,也令会议主持人承受着难忍的压力的时候,张国焘忽然从一张大脸盘上看出一个人跃跃欲试,就满脸堆下笑说:“那就请这位军长先讲吧!”
这位军长身材高大,状貌魁伟,是一位慓悍善战但又没有多少政治头脑的将军。自从江西出发以来,他一直担任后卫,吃了不少苦头,也有不少牢骚。他见张主席点名请他,觉得脸上有些光彩,就立刻站起来,做了一个发言。这位将军从江西出发谈起,一直到一、四方面军会合为止,把一路上为保卫中央受到的苦楚,遭到的损失,满肚子的委屈,既不分是哪个领导,也不分遵义会前还是遵义会后,完全混成一锅粥了。因为他的话有不少生动事例,引得会场上发出一阵阵笑声。
这位将军的发言,虽没有多少内容,却在很大程度上打开了会议的僵死局面。张国焘高兴了,脸上出现了笑容,在一旁鼓动说:“讲得好嘛!这都是实际情况嘛!这样的中央领导怎么能叫人心服嘛!”
可是,会场经过这短暂的一度活跃之后,又出现了沉默。张国焘张着两只大眼,在每张脸上搜索着发言的信号。这时如果再有一两个人,哪怕是一个人再说上几句,说不定就会顺流而下,打开局面。但是他失望了,会场上依然鸦雀无声。人们为了躲避张国焘来回搜索、反复催逼的视线,有的低下头去,有的仰起脸来,还有人给闭目静思的观音菩萨相起面来。
张国焘真的急了。他不得不把目光注视着一张他有些畏惧的脸。这是一张红军战士最熟悉、最亲切也是中国人民中最朴实的脸。这张脸平时是那样慈祥,现在却充满了严厉和威严。由于风吹日晒,生活困苦,这张脸又黑又瘦,简直象长方形的铁块,唯独那两只穿透一切的眼睛炯炯有神。
“还是朱总司令讲一讲吧!”张国焘带着笑说。
朱德坐在黑影里哼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二十天之前,他就受过一次围攻了。那是中央率领一、三军团单独北上之后,张国焘在阿坝召开了“川康省委扩大会议”,也是在一座喇嘛庙里。会场上挂着一条横幅:“反对毛、周、张、博北上逃跑!”省委、省苏维埃、法院、保卫局、妇女和儿童团的负责人都到了会,以壮声势。张国焘在会上大肆谩骂攻击了一顿“右倾机会主义者”之后,一些受蒙蔽者就吵吵嚷嚷,迫使朱德表态。因为是面对群众,朱德还是很和蔼很从容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