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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湘云曰:“日边红杏倚云栽。”又曰:“凑成一个樱桃九熟。”湘云曰:“御园却被鸟衔出。”既毕,亦饮一杯。鸳鸯又宣曰:“左边是长三。”宝钗曰:“双双燕子语梁间。”又曰:“右边是三长。”宝钗曰:“水荇牵风翠带长。”又曰:“当中三六九点在。”宝钗曰:“三山半落青天外。”又曰:“凑成铁锁练孤舟。”宝钗曰:“处处风波处处愁。”说毕,临至余前。鸳鸯又宣曰:“左边一个天。”余曰:“良辰美景奈何天。”宝钗闻语,忽向余一视。鸳鸯又曰:“中间锦屏颜色俏。”余曰:“纱窗也没有红娘报。”又曰:“剩下二六八点齐。”余曰:“双瞻御座引朝仪。”又曰:“凑成篮子好采花。”余曰:“仙杖香挑芍药花。”说毕,亦勉尽一杯。鸳鸯又宣曰:“左边四五成花九。”迎春曰:“桃花带雨浓。”众哗曰:“该罚!韵既错,而又不恰。”迎春笑饮一口。缘凤姐、鸳鸯咸欲听刘姥姥笑话,故使说错也。及至二舅母前,鸳鸯代说一回。下即为刘姥姥,姥姥曰:“酒令我在乡间亦常闻之,但无此圆妙。我今试说,幸勿见笑。”鸳鸯曰:“汝但说可矣。”因念曰:“左边大四是个人。”刘姥姥闻语,思索半晌,笑曰:“其为庄家人乎?”众均鼓掌大笑。外祖母笑曰:“此亦佳”。鸳鸯又曰:“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曰:“大火烧了毛毛虫。”众笑曰:“是或有之”。鸳鸯又曰:“右边么四真好看。”刘姥姥曰:“一个萝卜一头蒜。”鸳鸯笑曰:“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曰:“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众闻语,因复大笑。于是饮过门杯,各自谈笑,饮毕,藕香榭戏已开演,箫管悠扬,笛笙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乐声穿林度水而来,使人神怡心旷。刘姥姥初未闻此美乐,一旦酒乐并行,乃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宝玉顾余曰:“汝试观刘姥姥状况。”余笑曰:“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得一牛耳”。宴终,外祖母率众往园中闲散。刘姥姥昂首四顾,见花问花,见木问木。及至栊翠庵,女尼妙玉笑出迎之。(妙玉出场。)妙玉年方妙龄,即弃其锦绣前程,皈依古佛,为状亦甚可怜。然彼必亦饱经忧患,故安然而就此冷淡生涯,于此益知世间正有许多苦命人也。(黛玉之娇,妙玉之僻,二人正复相似,故均无良好结果。)余不幸孑然一身,寄食于此,前路茫茫,正不知作何收束,安得如妙玉寻一片乾净土,向蒲团夜月,消受此可怜生涯乎?嗟夫!
刘姥姥去矣,自外祖母以下,各有赠予,穷人得此,其乐何极!余侪既送其归,群至外祖母处省安毕。余方拟回园,忽宝钗招余曰:“颦儿来,吾有一语相询。”余即随之至蘅芜院,宝钗忽自高坐,笑曰:“颦儿趣跪!吾将审汝。”余不解何故,笑曰:“宝丫头将毋疯耶!审问何事?”宝钗冷笑曰:“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阁女儿!满口胡言,犹不实说。”余不解,然心实忐忑,问之。宝钗曰:“汝昨所行酒令,出自何书?”余闻语,始一愕,自知一时失检点,竟将《牡丹亭》、《西厢记》凑成,不觉双颊泛红,因央宝钗勿令人知。宝钗方让坐,命人献茶,且曰:“凡女孩儿家,以不读书为佳,男子读书不明理,尚不如不读,况吾等乎?只宜勤纺绩,习针黹,惟酒食是议耳,何用读书为?既读书矣,应从事圣贤经传,至于绮言艳曲,最能移性,性情一移,即难药救矣。”(诚如尊论,但卿何由知此语之为绮言艳曲耶?则宝钗平时服膺于此可知。惜黛玉不能反诘之也。)余闻言,中心拜服,一若下官对上司,惟有点首称是而已。俄顷,素云入,云珠大嫂相请。余遂偕宝钗至稻香村,见三春及湘云、宝玉均在。珠大嫂笑迎曰:“社将成立,即有脱滑之人,四丫头欲告一年假,汝等以为何如?”余笑曰:“乃老太太命绘园子图,渠即趁风收帆耳。”探春曰:“否,非老太太,乃刘姥姥一言之过。”余曰:“诺。渠为那一门姥姥,直呼曰母蝗虫已耳。”众人大笑。宝钗曰:“世间常语,一经凤丫头口,偏觉好听。(注解极妙,所谓莫为之后,虽善弗扬。)然彼不识字,不过市俗取笑,惟颦儿法《春秋》意,将世俗村言鄙语,撮要删繁,更加润色,一句一珠,‘母蝗虫’三字,竟将昨日情景刻画出来,真乃天成妙譬。”言次,众笑曰:“如此注解,亦不在二人之下矣。”既,珠大嫂曰:“方才我给四丫头一月假,渠嫌其少,汝辈商议可否稍宽?”余曰:“以余论之,一年亦不见多。盖此园林构造,须工一年,画亦当一年。既须研墨,又须蘸笔,又须铺纸,又须著颜色,又须……”言至此,笑不能耐,迟顷乃曰:“又须照式徐徐画去,岂不需一年工程乎?”众大笑。宝钗极口赞曰:“有趣,有趣。”余徐握惜春手笑曰:“我问妹妹是单画园子,抑将吾辈安之画里乎?”惜春曰:“初命专画园景,嗣老太太又欲添增人物,吾既不会精细楼台,又不工人物,尚在踌躇间也。”余曰:“人物尚易,恐草虫更非所长耳。”珠大嫂笑曰:“又非通论。位置楼台,烘染人物,何须草虫乎?”余笑曰:“(黛玉慧黠可爱。此篇词锋四溢,如听流莺百啭,清妙绝伦。)别样草虫尽可省漏,昨日母蝗虫,如不点缀,岂非缺陷?”众大笑。余且笑且言,曰:“汝从速绘画,余题跋已成,即名‘携蝗大嚼图’。”众闻语,笑益急,湘云竟仆于地。余亦支持不住,既起,宝玉以目示余,余知鬓发已纷,即往镜台前抿之。复聚议绘图事,宝钗为开颜料及应用之物,累累然一纸,余笑曰:“仅绘一图耳,并水缸、箱子而亦列入,得勿姐姐一时糊涂,竟将己之嫁妆单写上乎?”探春笑曰:“宝姐姐,汝若不拧其嘴,真为无用。”宝钗笑曰:“何须拧,狗嘴焉有象牙!”言际,忽移身近余,以手握余臂,按之床上。余笑曰:“好姐姐,趣恕余,余年较幼,非礼之言,姐姐宜有以教导之。”(前此之不疼,可知后此之疼,亦未可必。)宝钗知余言乃隐射看杂书事,立释余。余笑曰:“毕究姐姐量宽,若我则未易饶人也。”宝钗笑曰:“巧言利口,无怪众人爱汝,我今亦疼汝矣。”嗟夫!余闻宝钗亲切之言,此为二次矣。余往者恒疑彼待我均为伪意,由今观之,竟为大观园中第一知己,自此以后,不敢再以不肖之心待人矣。
秋深矣,大观园风物亦随秋风而改,枫林落叶,乃如离人堕其胭脂之泪。(最是不堪肠断处,斜阳影里泣秋风。)山畔池边,但见秃枝杈桠,存于斜阳夕照中间,有三五残菊,犹兀然自立,吐其芳艳,然不转瞬,当亦憔悴不堪矣。余每届秋深,旧疾必发,今年因园中宴会较往日略多,酬酢周旋,精疲力竭,以故咳嗽大发,愈不能支,日惟虬居室中,奄奄如冬蛰之虫。外祖母亦常延医切脉,为署滋补之方,实则此等汤药迄无少效。今日宝钗来,见余形容消瘦,亦戚然寡欢,谓太医所用之药既无效验,不如另觅高手,或者天佑吉人,大功立奏,若徒因循延展,恐非长策也。余摇首曰:“已而,我自知我之病,虽尽集天下名医,亦无可愈之日。姑勿论病时,即观余好时情景,亦可知矣。”宝钗曰:“此言良是。古人谓食谷者生,汝素日饮食过少,不能添养精神,故有此现象。今后尤当勉力加餐,俾血气充满,自可无病矣。”余叹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非人力所能强求。汝不见今年较去年又略沉重耶?”言次,又咳嗽两三次。宝钗曰:“我昨见药方,人参、肉桂似觉太多,虽云益气补神,亦不宜太热。以我思之,先以平肝养气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上,脾胃乃无病。脾胃无病,饮食即可养人。每日早起,宜以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罐熬粥食之,滋阴补气,较药为佳。”(和盘托出,心直口快。)余闻言大为感动,曰:“汝平昔待人诚属热心,然我最是多心之人,只疑汝有心藏奸,自前日汝谓杂书不好,并以良言相劝,始知我平日疑汝,皆为错误,自思慈母见背,姐妹俱无,而今年龄已长,竟无一人如汝,肯以金玉之言来相教诲,无怪云丫头倾心佩服。吾往日见彼赞汝,心中犹不受用,今而后始知之矣。尤有一语告汝,汝适所云燕窝粥一事,以我思之,至为不便。自我入府以来,每年旧疾复发时,请大夫,索参桂,已经天翻地覆,若再花样翻新,外祖母、二舅母、凤姐姐等纵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