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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地说对不起……”
“瞎说什么!”
“你爱上她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赵荣算是承认了。
“快说,快说,你们怎么认识的?”我兴奋了。
原来赵荣在北大时就对丁宜圆有意思。大二的时候他们搞联谊宿舍,两个宿舍联上了。后来他注意上了丁宜圆,有时故意去她常去的那个食堂或自习室,找机会说句话。只是丁宜圆对他不冷不热,不知怎么办好。
“还有些什么来往,”我笑着问,“摸过她的手没有?”
“握过手——小家伙问这些干什么?”赵荣不满地往我头上弹了一指头,“快把你师姐的秘密都抖出来!给我出点主意……”
“确实,该怎么办呢?”我用手撑着脸,沉思起来。
“两个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呢!”门外一阵爽朗的笑声。我猛一转头,眼前一亮,方晴走了进来。她方脸,头发格外黑亮。一件火红的T恤衫裹住她丰满的胸脯。
“赵荣爱上了丁宜圆!”我一下子站起身,向方晴汇报。
“小孩,”赵荣很尴尬,“乱喊什么!”
“你也是小孩!”
“跟我比起来,你们都是小孩,”方晴得意地说,“小孩们,有空到我屋里玩。”
一天,我做完作业,从自己房间往lounge走,想在那儿歇一会儿。快到厨房旁边时,我被一间屋门上的字条吸引住了:
年少轻远别,情薄易弃置
是《西厢记》中的一句,用欧体楷书写的,笔意既合法度,又慷慨放纵,极有魄力。下面是方晴的签名,挥洒灵动,像黄庭坚的行书。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一半,一双大而圆的黑眼睛看着我。方晴身子还藏在门背后,一只白嫩的手把着门边。
“原来是你,小家伙。等等,我换换衣服再放你进来。”她说着把门关了。屋里有衣服的轻响。片刻门又开了,方晴穿着条红色休闲裤。她二十九岁,虽然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
窗下摆着方晴的床,铺了紫色带红花的床单,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床上印出明艳的斑斑点点。
“难得的好天气,怎么一个人躲在屋里?”
“我正看书呢。”
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本大字影印的《红楼梦》,庚辰抄本,装帧精细。
“原来是《红楼梦》,”我说,“怪不得你这么着迷。”
“你还挺骄傲,连《红楼梦》都瞧不起。”方晴请我坐在床上,自己坐书桌。
“你觉得A系的人都不懂文学,这是偏见,”我不高兴地说,暗暗决定要表现表现自己。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表现自己?说不上来。我偷偷看方晴,恰好和她对视。她的目光略带嘲弄。我心里哆嗦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
“可悲!现在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红学家,真正懂《红楼梦》的却寥寥无几。”
“是吗?你觉得自己最懂《红楼梦》?……我倒要问你一个很俗的问题……”
“既然俗,为什么要问?”
“先听问题!你才十七岁,我比你大多了……所以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照办;问你话你就要好好回答……《红楼梦》当中的人物,你最喜欢哪一个?”
“我最喜欢林黛玉。你呢?”
“你的欣赏角度也太大众化了吧。我喜欢史湘云,她英姿飒爽。”
“这没什么,喜欢史湘云的人也多的是。”
“你为什么喜欢林黛玉?”
“因为她才是美的象征。林黛玉本人实际上并不招人喜欢——她嫉妒,小性,爱闹脾气,对别人也不好。可是她代表着整个大观园的女性。大观园是女性美和自由的象征,它和宁荣两府以及更广大的黑暗、污浊、丑陋的社会相对抗。林黛玉就是在这种对抗中显示出她的美来。”我冲口而出的话听着像背书。
“你还挺能说呢!”方晴大笑,“那么你讨厌薛宝钗?”
“虽然我更喜欢林黛玉,可我并不讨厌薛宝钗。有人深信她是内心阴暗的坏人,我从不这样认为。她和林黛玉一样,都是‘水做的骨肉’,是须眉浊物的对立面。她们都是美的化身,只是代表着美的不同方面。事实上,我也喜欢薛宝钗。”
“两个都喜欢?你还挺花心。人小鬼大。小小年纪不学好……还不快滚出去!”
我们都笑了,接着谈了很久。我虽然宣称自己读过若干遍《红楼梦》,但不如方晴熟悉,真谈起来就没了自信,所以只是小心地听她说。她本科念中文系,很早就酷爱《红楼梦》。
“如果有人说‘你真像《红楼梦》里的女人’,那就是一句赞美的话。反之,要是有人说‘你真像《红楼梦》里的男的’,那就是骂人了。遇到心眼坏的男的,可以试着骂他……”方晴正讲着,我突然打断说:“确实。不过,你真像《红楼梦》里的女孩。”
“小家伙,学人说话,乱恭维人,”方晴脸色一沉,“好好一个小男孩,学得像《红楼梦》里的男人!”
恭维毕竟是恭维。方晴脸上泛起了红润,接着又笑了。
从方晴屋里出来,我又看了看门上的字条,忍不住一声赞叹。这时方晴叫住了我:“毕小明,我们还没握过手,对吧?”
“是的。”我站着,手摸了摸脑后。
方晴盯着我,不说话,她的眼睛像两团火。我忙抓住她白嫩的手,心里一阵异样的冲动。
八、第二次性梦
方晴很豪爽,走路大步流星,谈话也没忌讳,大说大笑。她总向人炫耀,说自己能吃辣的。(不过别的方面她很谦虚。)有一次我在超市看见一种青辣椒,个子不大,也不是那种很小很尖却奇辣无比的品种。结果我买了半斤,回家炒了。还没炒熟,厨房里已经烟雾弥漫,呛得我逃到走廊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一个美国男生走上楼,一开门就大喊:
“见什么鬼……”
接连咳了几声,又匆匆下楼去了。我勉强回厨房把辣椒炒好。方晴恰好进来,到冰箱里拿东西。
“还挺香呢,炒什么好吃的?”
“辣椒,墨西哥的品种。”我一边把辣椒倒进盘子里,一边擦眼泪。
听说是墨西哥的辣椒,方晴凑过来问:“给我尝尝?”
我叫她尽管吃。方晴于是用手拿一个吃了。我看着她,她又吃了一个。最后她干脆把一盘子辣椒全吃了。
方晴虽然英姿飒爽,内心其实多愁善感。空闲时,她喜欢别人拜访她,和她聊天,哪怕是平常小事。有人穿了件新衣服,或者刚理发,她会一下子看出来,和气地称赞几句:
“这双鞋真好看。”
“这件毛衣很性感。”
“我喜欢你的发型。”
别人有了不幸——亲朋去世、父母生病、学习压力大、失恋等等,方晴总是满心同情。听到非常悲伤的故事——在我们那会儿,这样的故事司空见惯——她会直掉泪。
方晴的课程里,有一门电影欣赏,每星期放一场电影。她总是叫上宿舍的几个中国人一起看。赵荣忙于计算机程序,对文学、音乐、电影都没兴趣。丁宜圆对什么都来精神,一有机会就去看。无声电影中,大家喜欢卓别林;法国新浪潮人人爱看;意大利描写二战时期的电影充满激情和讽刺;中国电影中有不断走下坡路的陈凯歌和张艺谋。总之,除了美国好莱坞出品的浅薄垃圾片,什么都有。
“方晴,你们真轻松,”有一回丁宜圆羡慕地说,“每星期看一场电影就算学一门课,就能得学分。”
“哪里,看电影是看电影。看完了要写论文,总共好多页,累死我了。你们只知道看电影,也不帮帮我,给些想法,我好写进论文交差。”
“我有很多感想,”我赶忙说,“你只管找我。”
“你有感想?”方晴认真地看着我,然后笑了,“你的心像块木头,哪里知道什么欣赏!”
她对我的嘲笑不遗余力。我的衣服搭配得糟糕透顶;我的头发一不注意就像个鸟窝;我在厨房炒菜的样子特别孩子气;我几乎不能吃辣的;我对《红楼梦》的理解太肤浅……有一次,本来没什么事,她也取笑我。
那天我在走廊上,一眼看见爱丽丝从楼梯上来。她身材娇小,却背着一个鼓鼓的大书包,手里还拿着好几本书,走起路来特别可爱。她头上戴着个绿甲壳虫的发卡,这发卡也很可爱。我正看着她,她突然歪了一下,差点栽倒。我忙跑过去,原本准备扶她,看她没事,我就问:
“爱丽丝,要帮忙吗?这个书包看起来真沉,要不要我帮你拿?”
接着我把手伸出来。爱丽丝笑道:“谢谢你,小明。不过我们离屋门口也没多远,所以不必费心。”
就是!我怎么想的——爱丽丝再走几步就进屋了。我正尴尬,爱丽丝已经礼貌地道别而去。我呆站了片刻,也回房去,把这件小事忘了。
没过多久,方晴突然进来,边走边笑。
“方晴,”我问,“今天出了什么有趣的事,你这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