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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坐在靠窗的位置,举目望去,见整个京城苍苍茫茫,雪止而风不停。祭祀之日,满是肃杀。可那肃杀的氛围中,却有一树红梅迎着怒风,在白皑皑的雪中展露倔强之意。
狄青望着那红梅,突然想起“未见君子,忧心忡忡”这八个字。他就算亡命天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曾经在汴京遇到过那女子,尽管他连女子的名字都不曾知道。但那女子呢?多年以后,那女子或许还能记起,或许已经忘记!狄青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痛,痴痴的望着红梅,似已呆了。
就在这时,酒楼外有几人走进来,大声叫道:“伙计,先来几碗酒暖暖身子。”狄青斜睨过去,见是厉战、宋十五等人,心中微动。厉战这些人都是骁骑军的人手,也是夏随的手下,当初围攻曹府的时候,这几人均在府外候着。狄青见了这些人,心中厌恶,扭过头去。厉战等人却没有发现狄青,坐下来后大呼小叫,宋十五道:“今日偷得闲暇,能喝两碗酒,众位兄弟都快点,一会儿还要去当值。”
厉战道:“急什么?京中内外禁军几十万,我们不过是守着外城,你放心吧,出不了什么篓子。”
高大名得意道:“就算有点事情能如何?昨日我们那般辛苦,今日又要当值,铁打的都要休息一会儿,我们喝点酒,又有什么大不了?”
酒水刚上,众人才待饮酒,酒楼外又跑进一人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喝酒?夏指挥找你们,快点去。夏指挥说,今日当值后,请你们在这里喝酒。”
宋十五等人大喜道:“那敢情好了,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好了,这就走吧。”对酒楼老板喝道:“这酒钱先记下了,晚上一起算。”
酒楼老板赔笑道:“几位官人好走,这酒钱……不急了。”骁骑军素来在京城飞扬跋扈,老板只求他们不要闹事,一些酒钱,是断不敢讨要的。
等宋十五那些人离开后,狄青满了一碗酒,嘴角带着冷笑,喃喃道:今晚不醉不归?他一直犯愁怎么宰了夏随,暗想今晚夏随一帮人若是喝的酩酊大醉,那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狄青想到这里,心中振奋。抬头见那红梅映雪,梅枝横颤,突然想到,过了今晚,无论死活,只怕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呆呆地望着红梅,不知多久,狄青算过了酒钱,信步向麦秸巷的方向走去。
这时朝廷大祭,万人空巷,虽是白日,麦秸巷也是清幽如夜。狄青到了麦秸巷,只听风声呜咽,见雪屑飞舞,梅花傲雪,可意中人终究不见,狄青立在梅树之前,见树下脚印凌乱,当不止一个人的足迹。细心地找那窄窄的足迹,过了良久,缓缓蹲下来,捡起一瓣残花,花已残,字迹早就不见,狄青心道,所有的一切,都已过去了。
虽是这般想,可心中又是一股悲意上涌,拔出刀来,拣了块平地想要写些什么。狄青想了半晌,只写了“珍重”二字。转念又想,她多半以为我不会来了,她多半也不会看到这两个字。可是……我知道自己想什么就好,何必让她知道呢?凝望着地上的两个字,狄青沉默良久,这才仰天笑了声,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凄凉落寞。
回转身,就要离去,可笑容陡然僵在脸上,身躯颤抖。
只见那千思百想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身前。几日不见,那女子依旧荣光绝代,但却憔悴了些,见到狄青那一刻,眼中闪过丝光彩,却不发一言。
狄青痴痴地望着那女子,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子目光从狄青的脸上望到他的手腕上,突然惊道:“你受伤了?”
狄青这才感觉到丝丝的痛楚,不是手腕,而是心口。强笑道:“我们这些人,整日打架斗狠,不伤才不正常。”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上前要为狄青包扎伤口,狄青后退一步,说道:“不用了,多谢你。”他已决意要杀夏随,然后逃窜天涯,只想女子忘了他。他怀中还有那方丝巾,本想取出以绝女子的心意,他看得出,女子喜欢他,至于为什么喜欢他,他真的不知。可那方丝巾是女子给他的唯一物件,他又怎么舍得拿出来?
女子见狄青突然变得冷漠,眼中露出讶然,本待问什么,可终于垂下头去,却正巧见到地上那刀划的两个字。
女子不语,也不抬头。狄青却见到两滴水珠落到了雪地上,打出浅浅的两点痕迹,风过无痕,可泪过呢?伤心入骨。狄青见那女子伤心,心中歉然,本待安慰几句,可知道徒乱人意,狠心道:“天冷,你回去吧。”那冰冷如雪的言辞下,却有着如火般的关切。
女子幽幽道:“你要走了?”
狄青道:“是。”
女子又问,“再也不回来了?”
狄青道:“是。借路,请让让。”
女子霍然抬头,忍着泪,见到狄青眉间刻着的忧愁,突然有了种恍然。才待闪身到一旁,可脚下一滑,就要摔倒。狄青见状,慌忙伸手去扶,握住那冰冷细滑的手腕,身躯又是一颤。女子站稳了,低声道:“谢了。你……也珍重。”
狄青见她泪珠盈盈,心中一阵惘然。又见寒风如刀,不想女子受冷,硬起心肠道:“好。”他大踏步离去,再不回头,只听到那女子低声道:“泛彼泊舟,亦泛其流。”狄青身子微凝,听那女子念的好像还是诗经。脚步只慢了片刻,再次加快而去,最后只听到女子说道:“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狄青早去得远了,心中却回荡着那四句话,“泛彼泊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知道这诗是说有人忧愁,可女子到底是说他狄青,还是说自己呢?狄青想不明白,加快了脚步,逃命般的回到郭府。
郭逵不在府中,郭遵亦不在。狄青心中有些失落,暗想若是郭逵在,自己就可以问问那诗句是什么意思,若是郭遵在,自己也可谢谢郭大哥多年的照顾。可转念一想,知道了又如何?谢过了又如何?知道了不过是徒增烦恼,这种兄弟情深,又岂是一个谢字能够解决?
狄青坐在屋前,先睡了会儿恢复体力。等醒来时,已近黄昏。
狄青也不整理行李,只是拔出腰刀,在一块大石上磨了起来。等到刀磨得和冰一样冷厉之时,望着刀身上的一泓亮色,喃喃道:刀儿呀,今晚我只能倚仗你了,以后亡命也只有你跟随了……见天色已晚,收刀入鞘,仔细地整理下装束,务求出招的时候干净利索,不被行装所累。
新月已升,狄青戴了顶毡帽,大踏步地出了郭府,随意找了间酒肆,吃了半斤羊肉,又咽了两个馒头,然后到了白日喝酒的地方。他先将毡帽压低,本待进去打探下动静。不等进了酒楼,只听到远方的街上大呼小叫声传来。狄青心中微动,闪身到了阴暗的角落,只见到夏随带着七八个人过来,宋十五、厉战、高大名、汪鸣都四人都在,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却没有邱明毫。狄青心下稍安,暗想少了邱明毫,对付个喝醉的夏随,还是有几分把握。
夏随嚣张道:“这几日众兄弟们辛苦了,今晚喝个痛快,不醉不归。谁他妈的不喝装孙子,老子绝不饶他!”众人轰然叫好,狄青心中微喜,暗想你们这帮龟儿子喝的越多越好。他只是站在酒楼旁的一个巷子背风处,盯着酒楼的方向。
寒风森冷,昏月无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酒楼处又是喧哗阵阵,狄青活动下有些麻木的身躯,瞪大眼睛望过去。夜色中,酒楼的灯火更显明亮,夏随已喝得酩酊,被两个手下搀扶着出了酒楼,那两个手下也是脚步踉跄,一不留神,三人都跌倒在雪地之上。夏随也不恼怒,还高叫着,“来继续喝,不喝是孙子。”他陡然要呕,可呕了几口,却没有吐出什么。
狄青见状,心中微喜,暗想这几人均醉,正是苍天有眼,给机会让他报仇雪恨。手按刀柄,狄青正要冲出去了结夏随,不想一只大手突然按到了他的肩头。那只手极为宽厚有力,按在狄青肩头,重逾千斤。
狄青大惊,只以为身后来了敌人,回肘一撞,正中那人胸口。窜上前两步,转身就要拔刀。不想身后那人被狄青一撞,若无其事,反倒迈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狄青的手腕,低声道:“是我。”
狄青只觉得手腕如被铁箍扣住,本是心惊,听到那人的话语,定睛一看,惊道:“郭大哥,怎么是你?”
来人竟是郭遵!
郭遵脸色森然,并不答话,伸手拖住狄青,朝巷子深处走去。狄青扭头望去,见夏随等人渐渐走远,不由心中大急。可郭遵拖着他,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随远走。等过了幽巷,到了一条长街上,郭遵这才松开手,冷冷问道:“你来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