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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就这么出来了?怎么没有人提及马中立一事?”郭遵目光深邃,望着墙角腊梅。
狄青忙点头道:“是呀。他们没有道理放过我的。”
“他们是不会放过你,所以你以后要小心。”郭遵淡淡道:“但眼下不同了,马中立竟然打伤了八王爷!如果重判了你,那马中立就是死罪!这点他们想得清楚。”
狄青终于明白过来,“所以他们只能让开封府草草结案,一切都是大事化小?”
郭遵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你说得不错。你是打架斗狠的罪名,伤人是无心之过。所以马中立也是打架斗狠,无心伤到八王爷。你被关了半年,他一直躺在床榻上,这件事只要八王爷不追究,太后不再过问,就会这么算了。”心中暗想,这种处置是在意料之中。可奇怪的是,八王爷为何会为狄青做证人呢?
狄青叹口气,“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权力的妙处……”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已无话可说。
“狄青,你错了。”郭遵停下脚步,转身望着狄青,目光灼灼,“在这里,权力并不能一手遮天,就算是太后,也不能随心所欲。因为这京城,还有正直之士。你这件事做的没有大错,因此只要秉公处理,你就能无碍。但你若真的错了,没有谁能救得了你!”
狄青喃喃道:“可秉公处理四个字,说起来容易,要做到绝非易事。”突然眼前一亮,说道:“郭大哥,你是带我去见正直之士吗?”
郭遵眼中满是欣慰,“你一点不笨。我带你去见的那人,叫做……”话音未落,只听到嘡的一声大响,有锣声传来。那锣声极响,不但打断了郭遵的话,还震得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郭遵目光一凝,已定在远处的一顶轿子上。狄青也望着那轿子,满是错愕,他从未见过那种奇怪的轿子。可与其说那是一顶轿子,还不如说那是一张床,因为那轿子没顶盖,轿子也绝对没有那么宽大。但那也可以说是轿子,因为谁见过有人抬着一张床走在大街上?
长街尽头处,突然现出了八个喇嘛,八个喇嘛手持巨钹,每走十来步,就会齐敲巨钹。方才那声大响,就是八面巨钹共击发出的声响,怪不得震耳欲聋。
那八个喇嘛之后,又有十六个喇嘛抬着那奇怪宽广的轿子。轿子上只坐着一人。那人也是个喇嘛,可裸着半边身子,虽有些消瘦,但肌肉如铁。寒风冷雪中,那人浑身上下竟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番僧嘴大、头大、鼻孔朝天,蓦地一看,好像那鼻孔竟然比鼻子还要大。
狄青见了,只觉得这个喇嘛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堂堂汴京,这些喇嘛怎么如此嚣张?狄青也在京城多年,真没有看过这么诡异嚣张的喇嘛。
“郭大哥……”狄青本想问问这喇嘛的来历,突然发现郭遵脸色竟变得极为难看,眼中更是露出分警惕和追忆之意。狄青一凛,下面的话却已问不下去。
那些喇嘛看似走得慢,可片刻之后,已到了郭遵、狄青的身边。天降寒雪,寒风凛冽,长街上本没有行人,就算有人,见到这声势,也早早的闪到一旁。郭遵带着狄青退后了两步,还是沉默无言。那轿子上的喇嘛突然哼了一声,本是微闭的眼睛突然向郭遵望过去。
那眼眸竟是碧绿色的。
狄青只觉得那眼眸中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差点被那目光吸引。郭遵上前半步,挡在狄青的面前。狄青的目光被隔断,竟打了个寒战,一时间不明所以。轿上那喇嘛盯着郭遵片刻,那轿子不停,渐渐去得远了。
可那喇嘛目光的深邃和意味深长,似乎冰雪难断。那轿子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后,郭遵这才收回目光,冷哼一声,喃喃道:是他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狄青不解道:“郭大哥,那个喇嘛什么来头?”
郭遵摇摇头,“你不用知道。可你以后莫要去惹这个人。”他口气中满是戒备之意,又像是追忆着什么。突然听旁边有一人道:“唉,成何体统。”郭遵望过去,见有一文士模样的人摇摇头,上了酒楼。郭遵目光闪动,对狄青道:“去酒楼喝几杯吧。”狄青见郭遵不答,也不好追问,跟随郭遵上了酒楼。
楼外冰凝雪冷,楼内却是温暖如春。酒楼大堂处,早有喝酒的酒客议论纷纷,郭遵并不理会,径直上了二楼。
狄青上到二楼,见有一人坐在靠窗近长街的位置,不由眼前一亮。那人衣着简陋,洗得发白。因背对这里,狄青看不到他的面目。那人身形稍胖,桌上只有一壶酒,一碟水晶盐。
狄青发现那人是个真正酒客,因为只有真正的酒客,才会不要菜,只就着水晶盐喝酒,他们不想让别的味道干扰到品酒的兴致。那人绝不穷,因为那碟水晶盐很不便宜。可从他衣着来看,又像是个穷书生。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狄青心中想,这就是郭大哥要带自己见的人吗?这人会有什么能力呢?
那人只是望着长街,他虽稍胖,但背影满是孤独。郭遵正待举步,突然见那人拿起桌上的一根竹筷,轻敲青瓷碟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那声音虽远不及张妙歌的琴声动听,却自有风骨。
郭遵竟然止步不前,静静的听着那声响。狄青大惑不解,不知道郭遵到底搞什么名堂。
这时那人喃喃念道:“人世无百岁,屈指细寻思,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年少痴,老成憔悴,只有中间经年,春风得意,忍把浮名牵系?”等念完后,又喝了口酒,轻叹口气,似有什么为难之事。他声音暗哑,如饱经沧桑。那人声音虽低,但郭遵、狄青都听得清楚,郭遵满是怅然,若有所思。
狄青听了,竟然听得痴了。只觉得悲从中来,恨不得立即大哭一场。他自幼喜打架斗狠,少读书,只是娘亲对他期冀很高,教他识字,因此狄青也不算大字不识。但若论文采,那是马尾串豆腐——不用提。
但他懂得那词中之意,因为那词,只有心苦的人才会懂。那人是说,人生不过百年,年少了不懂事,年老了又太懂事,只有中间那意气风发的时候不错,可惜又要追逐名气,耽误平生。
年少痴,老成憔悴,只有中间经年,春风得意,忍把浮名牵系!不过淡淡数语,却说尽了弹指人生,狄青几欲落泪。
郭遵虽也被牵动往事,但毕竟还记得来意。才待举步走过去,先前那上楼的文人已到了那人的身前,微微颔首道:“希文兄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那吟词之人站起来作揖道:“宋大人肯移步前来,下官不胜感激。”
宋大人摆手道:“今日只论词品酒,不谈公事。不知希文兄让我前来,是否想要和我一道踏雪寻梅呢?”
希文兄改口道:“宋兄虽不想谈国事,但实不相瞒,在下这次请你前来,正和国事有关。”
宋大人脸色微变,希文兄又道:“宋兄可记得‘为臣不忠’四个字吗?”宋大人怫然不悦道:“原来希文兄招我前来,只想羞臊于我?”
狄青听不明白,又望向郭遵,见他侧耳倾听,不好询问,也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希文兄摇头道:“非也,在下只觉得自己‘不忠’而已。”
宋大人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希文兄何出此言?”
希文兄为宋大人满了一杯酒道:“宋兄当知道几日后郊祀一事?”
宋大人道:“眼下朝中文武尽数知晓此事。圣上、太后祭拜天地,为天下祈福,国之幸事。”
希文兄淡淡道:“宋兄真的如此做想?”
宋大人皱眉道:“希文兄的意思是?”
希文兄道:“若真的如宋兄所言,的确是国之幸事。但宋兄当然知晓,圣上这次竟然如长宁节那时一样,要带着文武百官到会庆殿为太后祝寿,然后再去天安殿接受朝拜。”
宋大人缓缓道:“这个是圣上的一片孝心,似乎……似乎……”他本待要说些什么,可见到希文兄直视他的双眸,脸上露出愧疚之色,竟说不下去了。
希文兄问道:“似乎什么?宋兄怎么不说下去?想天子有事亲之道,无为臣之礼;有南面之位,无北面之仪。若奉亲于内,行家人礼可也!可圣上和百官一起,向太后朝拜,亏君体,损主威,不可为后世法。长此以往,天下之乱不远矣!”
希文兄虽尚平静,但口气已咄咄逼人。
狄青听得一头雾水,心道,这二人应该在议论太后和小皇帝的祭天一事,皇帝要在祭天时去会庆殿给太后拜寿,这个希文兄为何不赞同呢?希文兄说什么天下之乱不远,倒有点杞人忧天了。
宋大人已冷笑道:“希文兄对我说此何用?难道想让我去说说圣上的不是?”
希文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