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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说,若娘送你去一个地方,有很多孩子陪着你玩,有很多兄弟姐妹照顾你,还能见到你的爹爹,不用再饿肚子,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离儿愿不愿意去?
很多次,离儿都想说,娘亲,为什么总是问这个问题?娘亲,能不能不问这个问题,换一个可以么?
娘亲不知道,要是拿这个问题来问离儿,再对离儿说一些离儿一个字都不懂的话,这个泡泡就会破了,离儿就要离开娘亲了啊。
娘亲也没有发现,真正的离儿是站在娘亲面前打着寒颤的,脸色都发白了,离儿被谁栓在了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话的是假的离儿。
娘亲一问这个问题,离儿就必须看着假的离儿对娘亲说,娘呢?娘去不去?
就跟离儿那个时侯回答的一模一样。
娘亲说,离儿,娘亲说的话,你要记清楚了。你身上流淌着大漠的血液,你来自一个骁勇善战的民族,日后,有很多事情你不得不得去做,有很多东西你不得不去放弃。但是,你要知道你想要什么,想守住什么,什么有些东西是你永远都不能放弃的。这些答案,必须由你自己去找。在那之前,娘亲一定要保你平安。离儿,你听得懂么?
真的离儿说,听不懂,但离儿都会背了,娘亲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假的离儿说,听不懂。娘亲要去哪里?要把离儿带到哪里去?
娘亲说,离儿,娘亲不能在待下去了。娘亲两年前做出了个承诺,为了救苏哥哥,离儿记得他?就是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那个哥哥,要想你的苏哥哥活下来,娘亲现在就必须走了。
离儿说,离儿不想苏哥哥死,也不想娘亲走。
娘亲说,这两年,娘亲一直在找你的亲生娘亲,可是一直都找不到,娘亲没有时间再找下去了。娘亲不能看着离儿一个人孤伶伶的被饿死,或者被哪户不好的人家给瞧见,卖了离儿怎么办?
娘亲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然而,娘亲,对不起,娘亲说了这么多,说得这么长,她还是不懂。
娘亲说,吃饭的时候要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上,不要像现在这样一边玩一边吃,弄得满嘴都是米粒。
娘亲说,睡觉的时候不要翻来覆去,怕的话就把让人把油灯点燃,被子不要总是盖到鼻子上去,天气热了不准踢被子,天气冷了记得让人帮你加被子,如果觉得被子盖上去痒了,一定要跟人说。
离儿说,娘亲真的很想离儿去那里么?
娘亲说,想。
离儿说,娘亲真的很想离开离儿么?
娘亲说,不想。
离儿说,还会再见到娘亲么?
娘亲说,离儿,你乖乖的。
离儿记不清娘亲点头了没有。
离儿快要哭出来了,记不起来,记不起来,娘亲点头了么?
点头了么?!
娘亲拿出一个小蛇一样的东西,对离儿说,过去之后,无论见着了谁,就将这个亮出来,懂么?
这个离儿倒是懂。
所以假的离儿点点头。
但是离儿点头,不代表离儿答应了。
娘、娘,你听离儿说,这个点头不是离儿答应了的意思。
离儿蹲下身子闭上眼睛,就看不到泡泡消失了,看不到娘亲消失了,看不到整个村子都消失了。
可是离儿还没有说完呢。
她将眼泪咽了回去,很小声地对自己说,不是离儿答应了啊。
离儿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很大的花园。
她的眼睛红通通的,花园也红通通的。
到这个泡泡里来的时候,她是在花园里的。
但她睁开眼睛,不止看到了红的,还看到了白的。
红衣服的哥哥蹲下来问离儿,离儿跟他们走,好不好?
离儿想说好。
离儿其实很喜欢哥哥。
虽然那个时候衣服的颜色不是这个,但还是认得出来的。
有时候还会在泡泡里见到他们。
白衣服的哥哥敲了敲离儿的额头。
他对离儿说,睡上一觉,就能见到你的娘亲了。
是真的,他没有骗离儿。
蓝衣服的哥哥也敲了敲离儿的额头,教离儿绑结绳。
他对离儿说,还会再来看你的。
是真的,离儿又见到了他们。
但离儿盯住他的眼睛,问,娘亲呢?
红衣服的哥哥说,离儿可能,见不到娘亲了。
离儿说,你说谎,娘亲点头了的,娘亲说离儿乖乖的在这里,还会见到娘亲的。
——娘亲点头了么?
她低了头,离儿不走,离儿要等娘亲。
——娘亲点头了么?
她退后了一步,娘亲点了头的。
白衣服的哥哥说,你就算在这里,也见不到你的娘亲。
他问离儿,离儿愿不愿意跟他们走?
——娘亲好像,真的没有点头。
离儿沉默了。
——但是娘亲说,她想要离儿留在这里。
在那个木屋里,不是在那个泡泡里,娘亲还说了一些话。
娘亲说,离儿,你可知你的亲生娘亲,从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娘亲说,离儿,你跟着娘念一次,可好?
娘亲说,收我西夏失土。
收我西夏失土。
娘亲说,庇我西夏寒士。
庇我西夏寒士。
娘亲说,不需四海臣服。
不需四海臣服。
娘亲说,但求国泰民安。
但求国泰民安。
离儿开口了。
离儿向后退了一步,她的眼里沉甸甸的,或许是泪水,也或许不是泪水,盈在她红通通的眼眶里,却一滴都没有掉出来。
她说,收我西夏失土。
退了一步,庇我西夏寒士。
又退了一步,不需四海臣服。
最后退了一步,但求国泰民安。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也还是不懂的。
然而,娘亲说,离儿,你记着它,好不好?
她看见爹爹一身白袍站在身后,似是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四海臣服,国泰民安。良禾,我会让西夏强盛起。
——不求四海臣服,但求国泰民安。
但求国泰民安。
离儿瞧见爹爹笑了。
笑得很苦很苦。
笑出了眼里的泪花,眼泪顺着眼角流向了耳侧。
离儿想,她也还是喜欢爹爹的。
这样难过,她也不好受。
她扯住爹爹的衣袍,对他说,爹爹,莫哭。
她说,离儿,不走了。
☆、五十二
庆历三年,十月二十四。
离开兴庆府时,在城门下,众人拉紧马上的疆绳,回过头看了一眼。
城门上有个小人儿,踮着脚站在凳子上,向下望着。
望见了展昭和白玉堂,弯了眉眼地笑。
她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它,将盒子里的东西往下扔去。
数十条素白的蝶状结绳凌空纷纷扬扬地飞起,飞过内城门,飞过护城河,飞落城门下。
结绳很重,不可能如此像雪一样飞扬在空中。
但,接下去,真的下雪了。
小人儿伸手这样一扬,扬手这样一扔,初冬还未至的时节,兴庆府内,便下了一场浩浩汤汤的鹅毛大雪。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素白的蝶状结绳被夹着大雪的狂风吹起,如同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天地是连绵不断的落雪帷幕。
展昭抬眼望去,与小人儿一样,弯了眉眼,弯了唇角,温朗的眉目里,如风回旋的浅笑。
白玉堂轻轻勾起嘴角,望了一会儿,便淡了弧度。
他轻唤了一声:“猫儿。”
展昭回过头瞧他,眼里是询问的意思。
白玉堂凤眼里是如渊似墨的幽深:“如若彼此真的有前生来世,你会如何?”
展昭瞧了他有顷,摇头而笑:“前生来世,既无展昭,也无玉堂。这一问,展某不知如何作答。”
白玉堂怔了一怔,半晌,叹息一声,凤眼里却是扬上了难以言说的笑意:“白爷爷竟还不如你这蠢猫看得明白和洒脱!”
说罢,掉转马头,一拉疆绳,策马疾驰,白衣四散而飞,狂风中远远传来一声长笑:“臭猫!再不追上来,可要再输一次了!”
展昭挑眉一笑,拉过疆绳,掉转马头,转身纵马而去,蓝天白云下,大雪纷扬间,流素马隐于茫茫天地,白衣若隐若现,唯见大宛马随之而后,转眼便至那流素马的旁侧,红衣似火缭绕,相伴其右,远远望去,二人衣袂竟俱是燃若炽焰,席卷风雪。
而正所谓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三侠五义》
汴京劫案,至此结束。
公元1044年,时是庆历四年,西夏天授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