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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准时啊!”沙哑破败的声音传来,依靠洞内微弱的磷火,慕容紫英看到一个五官被褶皱完全包围到不见形状的老头慢腾腾的自黑暗中探出头来,作为守门人的貊崡已经固守在此整整三万六千年,数万年不见天日的生活让他的面目性情都变得诡异非常。
不知为何,每见一次,心头的厌恶就加深几分,尽管如此,慕容紫英还是坚持礼数,抱拳施礼道:“多有叨扰。”
天帝念其功德,准许他在每年三月十六探望同门。
而这一天,正是琼华派陨落之日。
海底漩涡深处的溶洞中,囚禁着琼华派一百七十二名弟子,只是第二年当他再次探望时,只剩下不足一百五十。
修行不够的弟子尚不能完全摆脱食欲需求,日日承受饥渴折磨,身体却不会因此消亡,与此同时,沉淀了千万年在东海中丧生的亡灵,化为无法纾解的阴冷绝望,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囚笼中鲜活的生命。
貊崡告诉他这些时,眼中的笑意完全不加掩饰。
扭曲的心态已经将囚犯受到的每一分都折磨当成无上的享受。
靠近洞口数米的石壁处,有一个狭小的空间,貊崡就居住在里面,除了冰冷的石床石桌石椅之外,只有晦涩的光线,冰冷潮湿的空气陪伴他度过漫长的岁月。
衣衫褴褛的守门人提着盏比磷火明亮许多的油灯慢慢走出来,淡淡的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怪异的香气令慕容紫英眉头一皱,压下胸中作呕的感觉快步上前,略一欠身道,“准许在下探视已属通融之举,不必再浪费贵重之物。”
鲛人油可使灯耐燃不息,燃烧时更是会有淡香扑鼻,多被人间帝王权贵用来加注在墓室长明灯中,鲛人本就稀少,从其身上提取的油脂就更加弥足珍贵,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慕容紫英出身于燕国望族却自小体弱多病,那时的他尚未被送入琼华,正逢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宗长过世,按照习俗,族人皆要素身白衣守在陵寝入口处,恭送宗长棺木入陵,小紫英自然也在此列。
由于主人的身份极为显赫,陵墓自然也穷尽华奢,墓穴中每隔一步距离便在墙壁两侧种下长明灯,里面添加的竟全是深海鲛人油,那股特别的幽香飘散出来时,令送葬的所有人皆留恋不已,可其中却不包括慕容紫英。
鲛人油的提取方法并不单一,大燕一族就有其独特的制法,首先鲛人必须活捉,接着在一连半个月的时间内被禁食且只喂以香料,香料根本无法替代食物,因此需同时兼用药材吊命保证鲛人不死,十五天后,余息尚存的鲛人会被以同样的香料封住七窍,最后放入秘制的油缸中密封浸泡,直至完全化成油脂。
如此做法不过是为了最大程度的提炼出鲛人油,而喂食的香料能够为油脂燃烧时平添更多幽香。
只不过,鲛人临死前的怨念与绝望痛楚也被一同传承在身体最后的形态——一滩半透明的膏状物中。
燃烧所散发出的阵阵香气中集结了鲛人无声的凄厉哭喊,极有灵性的慕容紫英因为自小多病而越发敏感的体制在那天之后便虚弱得一发不可收,日日夜夜耳边都是无尽的惨叫与低泣,最终被送上琼华时,年幼的小紫英几乎已经命悬一线。
慕容紫英不知貊崡手中的鲛人油从何而来,但是那即便淡薄很多的气味现在闻到,似乎还能够感受到当年萦绕在身边鲛人不尽的怨念。
“呵呵~~”破败的喉咙中嘶哑的笑声溢出,浑浊的眼盯着慕容紫英好一会,似乎想将他隐匿极佳的不适一点点挖掘出来,稀疏的白发散乱搭在额前,脸上刀刻般的纹路下黄黑的牙齿在稀疏的光线下显得尤为渗人,“兴许是你最后一次来,不用……就没机会了。”
慕容紫英听罢,皱眉却不再多言,淡淡道,“那就劳烦了。”
最后一次……没机会……真是让人讨厌的语句。
磷火微弱的光亮使得无尽的黑暗中更加凸显冰冷,安静的跟在貊崡佝偻的身后,只容两人并肩的狭窄甬道被凹凸不平的碎岩包裹,越往深处,黑暗的气息越发沉重密集,空气中鲛人油燃烧的香气扑鼻袭来,慕容紫英不得不默默念起清心咒稳住心绪,以往不曾出现的状况使得他忽然生出阵阵不安。
仿佛不知不觉间,光滑的甬道开始变得宽敞,却比之前更加令人感到压抑,慕容紫英正要开口询问异状,引路人却突然转过身来。
来不及停下的脚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正要后退却被就势上前的貊崡抢先,树皮般粗糙的手指猛然伸上前,划过慕容紫英脸颊温润的皮肤,淫亵的目光露骨强烈。
良好的修养及时阻止了大惊之下蔓延攀升的怒火,头往边上偏过,后退一步,却没有遮掩明显的厌恶之情,“阁下这是做什么,请自重!”
貊崡咧嘴一笑,收回手放在鼻下深深嗅闻,幽幽的道:“无人可探,你就不会来了……”
胸口涨满的酸涩顿时盖过了前一刻的被无礼对待的愤怒,许久,低沉问道,“在下的同门……还剩几人?”
“加上最里面的那个,七人。”转过身,头也不回轻松答道:“被囚禁在此,能死是运气啊~”
同门的生死被用如此轻贱的语气提及,慕容紫英下意识的想要出言斥责,但刚一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因为,死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最大的解脱。
本以为自己已经静如止水的心时,依旧抑制不住的暗自叹息——
琼华派究竟犯下多么无法饶恕的罪责,才招致了门下弟子要在这深海牢笼中如此忏悔思过。
看到身后之人哑口无言黯然伤神的模样,貊崡破败的笑声再次回荡开来。
穿过以磷火照亮的甬道,到达的是一个向前无限延伸的场所,左手边一整块光滑的石壁长至不可预见的黑暗尽头,高至不见顶端的深处,而与石壁相对的,是一样不着边际的滔滔海洋,站在两者之间五米见宽的石廊上,慕容紫英总是会错觉,东海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池,而他正站在边壁与池水的夹缝间,稍不留心,就会被彻底淹没。
貊崡曾经说过,就在紧贴边缘的海水中,无数个被结界分割开来的囚笼一字排开,所有罪人都被困在那里。
因为这块名为潜思的石壁,它会照出囚禁之人所犯下的种种罪行,不停往复的呈现,意在让人潜行思过。
苍老的守门人照旧将玳瑁符牌递上,浑浊的眼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多看两眼吧,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
那是出自貊崡原身,一只东海龟类,只有带着它,慕容紫英才能见到其中羁押的人。
异样的气息瞬间将身体包围,背对潜思壁慕容紫英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回复清明之后,眼前漆黑的海水发出淡淡的蓝光,如同海面之下透射的阳光,而那之中漂浮着熟悉的身影。
封闭在方寸之地无法动弹,日日承受饥寒之苦,夜夜受到沉积怨念的侵袭,海底深渊的十年囚禁足以将一个凡人从肉体到灵魂彻底毁灭,慕容紫英无法忘记初次站在这些同门面前,他们渴求期望的眼神,如今再也没有记忆之中的吵闹疯狂,剩下的只有濒死的麻木。
五百年的天罚不过是一个虚晃的幻影,因为没有一个凡人能够熬过这五百年的岁月。
意识到周围的香气消散时,貊崡早已没了身影。
静静走过漂浮在水中神情呆滞的弟子,昔日的琼华是何等风光,作为一个修真大派,若没有天人之资又如何能够成为其门下弟子,可是此刻却要历经如此磨难。
慕容紫英低下头,俊美的五官尽是清冷,缓步向前,在一白衣女子身前停下,抬手毕恭毕敬鞠躬行礼,“掌门,慕容紫英前来拜见。”
不再是殿前嫉贤妒能,心胸狭隘的一派之主,脱下了繁复的衣饰,洗去了浮躁的尘心傲气,唯剩一身素衣的她——终究不过是求仙路上一个可悲的女人。
夙瑶睁开双眼,视线落在似乎清瘦不少的男子身上,许久,微微轻叹,“紫英,近来可好?”
惊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慕容紫英略显激动的道:“多谢掌门关心,一切安好。”
十年来,从未理睬过他的夙瑶终于开口应答。
“你过来。”不见苍老却憔悴许多的女人眼神略显疲惫;“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走近了些,回想上次与夙瑶如此交谈还是在琼华仙气缭绕的大殿之上,而此刻,两人只能在这幽暗寸草不生的海底监牢一年见上一面。
不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一派之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