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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带任何兵器。请将军大人放下吊桥,让我进城!”
“等着!”当值将领不太相信刘贵哲的话,手扶敌楼上的城垛口向外张望了好一阵儿,待确定了城门附近着实没有任何安西军的伏兵,才挥挥手,命人放下吊桥。却又不肯将城门打开直接放刘贵哲入内,只是用绳索垂下一个吊蓝,“你先把信和横刀放上来,下次再自己上来!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我就把你乱箭穿身!”
他们怕我?刘贵哲楞了楞,猛然意识到一个荒诞无比的事实。他们居然怕我?我就一个人,连件长兵器没带,身上也没穿任何铠甲。这城里边居然是大燕国的军队,曾经一路从渔阳打到长安,没遇到过任何敌手。
事实很清晰,城垛口处探出来的密密麻麻地箭锋,将守城者内心深处对安西军的畏惧暴露无遗。刘贵哲顿时觉得头顶上的天空高了起来,冬天阳光无比明媚。跳下坐骑,他快速将腰间横刀解下,将怀中的信取出,一并放进面前的吊篮里。“拉上去吧,注意不要弄脏了信皮。否则,你肯定担待不起!”
被一个反复无常的软骨头当众侮辱,当值的守将气得脸色直发黑,但是他却不敢拒绝刘贵哲入内。匆匆看了看信上的文字和火漆,便又命人第二次将吊篮放了下来。刘贵哲大模大样地坐进去,扯开嗓子命令守城者将自己拉上。然后劈手将信夺回,大声命令:“带我去见孙孝哲将军,我家大都督除了这封信之外,还有几句话要带给他!”
“你不就是个替人下书的俘虏么?牛气什么?!”当值的守将暗自腹诽,猛然间,目光看到刘贵哲身上崭新的安西军常服,心中所有不满顿时萎缩。摇头叹了口气,怏怏地将刘贵哲领下了城墙。
第五章 双城 (五 下)
有些人的天性就像蔓藤,能爬到多高位置并不在于自身能力有多强大,而是在于依附上了哪棵大树。刘贵哲显然就是这种人,当在长安城的西墙之外,他忽然发现自己可能巴上新安西军这颗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参天大树之后,整个人立刻脱胎换骨。
原本在心中已经反复演练了无数遍的求生套路,在那一瞬间全部被作废,原本背得滚瓜乱熟的阿谀奉承之词,也于一瞬间被他强行忘记。他强迫自己直起腰,强迫自己抬起头来说话,强迫自己不回避城墙上那一道道凌厉阴冷的目光,然后他发现这样做,其实并不是很难,其实别有一番轻松滋味,其实自己的骨头一点儿都不软,只是以前猫着腰做人做得太久了,以至于差点儿变成了一个驼背而已。
这种傲慢的姿态,令长安城西门的当值守将卢渝非常恼怒,然而他又不敢擅自替孙孝哲做主,将使者乱刀砍死,只好一边强压着心头怒火引领孙孝哲入城,一边用目光向自己的亲兵示意,让他头前去给孙大帅送信,以便届时能给安西军的信使一个下马威。对歪门邪道的造诣,刘贵哲在当世的武将中可是不逊色于任何人,发觉守将故意把战马的脚步放得很慢,他自己也笑着松缓缰绳,四下观望起长安城内的风光来。
离开这里虽然才半年时间,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觉得仿佛隔了几个世纪般长久。这不是他记忆里的长安,记忆中的长安,虽然洋溢着一股木材腐朽的味道,却没有彻底死去,而眼前的长安却看不见任何生机。
被烟火熏得黑漆漆的房檐,破了无数大洞的窗户,还有随处可见的垃圾,和战马粪便,构成了城市的主要画面,让人穷尽所有想象力,都无法将其与昔日世间第一繁华奢靡的长安城联系起来。
迎面吹过来的风是冷的,小桥下的水流早就结成了冰,在疙疙瘩瘩的冰面上奔跑着十几头不知品种的野狗,他们的皮毛是这座城市中唯一健康的颜色,油光水滑红中透黑,听见人和马的脚步声从桥上响过,它们立刻将头仰起来,用通红的眼睛盯着人,看期待有新的尸体被扔下,或者又有人承受不了冬日的寒风,变成一具饿殍自己从桥上坠落。
带着期盼目光的不仅仅是桥下的野犬,小桥的另外一端,往日繁华的西市口,如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乞丐。有老也有少有男也有女,随时准备出卖自己的最后的力量和肉体,然而他们在大多数时间里,收获的却是失望。虽然安西军没有足够的兵力,将长安城四面合围,也没有禁止普通人进出,城中的商路却早已经濒临断绝。
罕有商户愿意带着大宗货物,到一座随时都可能失陷的城市中冒险。也罕有大户人家,愿意把整个宗族的命运,绑在一艘随时都可能沉掉的破船上。这两者平素都是雇佣闲人的主力,随着他们的数量日益流失,长安城中能凭借体力填饱肚子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与此同时治安越来越差,抢劫与偷窃之类的恶性事件越来越多,城市也就愈发显得破败荒凉起来。
看到刘贵哲等人从面前走过,饥民们眼中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敌意,他们之中有的立刻转过身,掀开破破烂烂的罩袍,露出干瘦的大腿骨和肮脏的屁股,有的举起鸡爪般的黑手高高地举过头顶,祈求哪位好心的士兵能丢下一两个铜钱,让自己能买一碗热乎乎的面汤喝。还有人则握紧了拳头,站在道路两边低声咒骂,希望骑在战马的上人,能早点儿被安西军砍成碎片。为达到这一目标,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在神灵面前献祭,那是他们眼下唯一能够拥有并献给神灵的东西,死亡对他们来说并不可怕,可以与破坏自己家园的人同归于尽,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无论是侮辱、祈求还是诅咒,守军都已经听麻木了,可以装作充耳不闻。被“簇拥”在队伍正中间的刘贵哲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从口袋里翻出一粒豆子般大小的碎银,朝着饥民中最苍老那个面孔扔了过去。
“别……”守将卢渝阻止不及大惊失色,刘贵哲的举动立刻像热油中溅入一粒火星,将整条道路都点了起来,无数男女扑过去,将被施舍的目标按翻在地,有个最强壮的家伙一根根掰开老者的手指,夺走碎银,然后没等他站直腰,又立刻被另外几个人扑翻,拳打脚踢夺走救命之物,转眼间一粒碎银数易其手,好几条生命瞬间走向终点,然后有更多人扑过去,像豺狼般朝同伴露出尖利的牙齿。
“快走!”守将用力拍了被惊呆的刘贵哲一巴掌,带领部下簇拥着着他的战马,迅速逃离现场。扭打在一起的饥民们却又突然恢复了理智,不再为一小粒银子自相残杀,而是将目标对准了刘贵哲和守军,“杀了他他们身上有的是钱!”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然后引发了山崩海啸般的回应,无数双手从地上捡起石头、冰块、木头、瓦片冰雹般砸了过去。 队伍最后的士兵扭转头,举起兵器左右格挡,队伍前方和两侧的士兵,则将马蹄直接踏向了敢于拦路的人头。有士兵被石块砸下坐骑,被饥民生生撕成了碎片,更多的是饥民被马蹄踏翻,被横刀斩成两截,血光一瞬间在寒风中绽放,一瞬间又被寒风凝结成冰,僵硬地凝结在人的手背上、罩袍上、脸上、鼻子上,最后由瞳孔扎进记忆中,将记忆也染得一片殷红。
不知不觉间眼泪便淌了刘贵哲满脸,这是他的故乡。长安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在这座城市里享受尽了荣华,然后又和上司、同僚们一起将它抛弃,抛弃了它还不算隔了几天,还掉过头来再亲手将它推入了绝境,这笔帐太大太乱,涉及到的人太多太杂,所以永远不会有衙门找他清算,可刘贵哲却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忽然明白了王洵,那天晚上要杀光所有俘虏的心情,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安西军上下提起“重建大唐”这四个字,就个个热血沸腾,抬起手掌抹了抹他将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全部抹进了记忆里。咬紧牙关抓紧时间赶路,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周围的一切,不再去听周围任何声音,战马冲刺的速度越来快,越来越快。终于将混乱和血腥甩在了背后,一道巍峨的建筑突然出现在了面前,西京道留守行辕已经到了。
行辕里的人,显然没想到安西军的信使会走得这么快,很多准备都未能做充分,看到刘贵哲甩镫下马,立刻将漆枪架起来,试图组成一道闪着寒光的长廊,却不料其中几根临时从皇宫中找来的漆枪的木柄已经腐朽,与周围的物件稍一碰撞便立刻“筋断骨折”。
“啪嗒!”仓促磨洗干净的枪头落在了地上,溅起几团褐黄色的烟雾,下马威变成了大笑话,持枪者瞪着尴尬的眼睛手足无措,原本被威胁的目标安西军信使刘贵哲,却笑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