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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她真的对师父有情?猛然想起王洵私下里对自己旁敲侧击的几句话,马方心头亮起了一道闪电。那今天这场偶遇好解释了。根本不是偶遇,而是虢国夫人刻意主动寻了过来!只可惜自己如此后知后觉,居然还赖在师父身边当蜡烛,没在第一时间逃出门去。
现在再找借口走,肯定太做作了。那样会令在场的气氛更加尴尬,也会给师父和虢国夫人都留下自己还没长大的印象。冥思苦想找不到脱身之策,小马方急得满头是汗。脚下的力气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大,踩得雷万春忍不住轻喝出声,“小家伙,你到底要干什么?赶紧把脚给老子拿开!”。
一喝之后,雷万春自己也清楚无法再装下去了,叹了口气,低声命令:“今天的刀法就说到这吧。你先回家去,把我今天教的东西自己领悟一遍。改天,我再到你家中给你喂招!”
“哎!哎!”已经猜到八九分真相的马方如蒙大赦,站起身,冲对面轻轻抱了抱拳,拔腿就往外走。一路上碰歪了三张桌子,踢翻了两张胡凳,却也浑然不觉。
看见马方狼狈不堪的模样,虢国夫人莞尔一笑,登时让黑漆漆的笑酒馆亮了三分。偏过头,她冲着贴身婢女香吟吩咐,“路上我看到一家卖糕点的老字号,你去帮我买包桂花糕来。要新出锅的,别太硬!”
“是!”小婢香吟微微一笑,同样是如羞花照水。这下,一直满脸羡慕的酒客们全明白了,敢情人家古铜脸壮汉不是有福,那个相哥是他的旧相识。也对,像这种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相哥儿,据说最喜欢身强力壮的男人……(注1)
正一脸淫秽地想着,忽然又看到古铜脸壮汉竖起眼睛瞪将过来。登时,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全不见了,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敢东张西望。
顾不上跟这些好事者认真,雷万春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虢国夫人,低声问道:“你怎么来这种地方来了,有事需要我帮忙么?”
“如果没事需要帮忙,大哥是不是就不想见到我了?”虢国夫人也轻轻叹了口气,顺势放下了筷子。
“当然不是!”雷万春摇头否认,声音里明显透着底虚。事实上,自从那天离开对方府邸之后,虢国夫人的影子就一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虽然明知道两人这辈子永远没有在一起的可能,还是忍不住想找机会再见上对方一面。
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不用说话,不用微笑,心中也觉得非常安宁。雷万春已经不再年青,但年青时都没有过的冲动,却在不该被点燃的时候萌发于心底,浓烈如酒,炽烈如火。
“那大哥是不是一直很想见到我?”虢国夫人紧紧咬住对方话头,抬起一张期盼的面孔。
“这……”雷万春语塞。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一时间,竟然憋了个满脸通红。
二人说话的声音都不甚高,但经不住酒馆的面积只有巴掌大。一瞬间,刚才还准备看稀罕的几个酒客们都受不了了,肚子里的酒食直接往上涌。赶紧把该结的酒菜钱摆在桌子角,争先恐后地逃了出去。
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还生得虎背熊腰,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卿卿我我。刚刚端着酒菜从后堂跑进来的店小二也直犯恶心,将虢国夫人要的酒菜往桌案上重重一丢,转身走了开去。
“大哥不说,我就当是了!”见雷万春尴尬成那般模样,虢国夫人无端心中一紧,叹了口气,幽幽地道。
“不。不是!”雷万春再度摇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之所以留在长安没有继续追随张巡,的确有想再跟虢国夫人见一面的因素。但同样很重要的是,他发现马方人品资质都适合做自己的传人,所以才不惜花费一段时间来指导对方。至于这两条因素哪一个更重要些,恐怕雷万春自己也无法说清楚。更甭说当面回应虢国夫人的逼问了。
“大哥觉得我很讨厌么?”虢国夫人脸色登时一黯,垂下头,珠泪闪烁。
“不,不是那个意思!”见不得女人哭,更见不得自己关心的女人哭,刹那间,雷万春方寸大乱。大手上下比划了好半天,终是不敢替对方拭泪,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低声回应,“我的意思是,你穿男装,不,不如穿女装好看!”
“扑哧!”虢国夫人破涕为笑,宛若春花在阳光下绽放,“大哥说不好看,我就不穿。这破帽子,扣在头上热得很!”
说罢,信手摘下头上的儒冠,秀发如流瀑般缓缓滑落。
此地的掌柜、账房兼店小二贾五已经被恶心得从屋子角抓起笤帚准备扬灰,闻听此言迅速回头,楞了楞,瞬间如遭雷击。
那相哥居然是个女人!店小二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数息之后,又开始两眼放光。山一样魁梧的男人,花一样娇艳的女人。怪不得古铜脸汉子半年来几乎每天都在这里喝酒,原来,他一直在等着今天。怪不得一身上等苏绸女人肯进入路边小店,原来,她要找的人在这里。
也就是他,才能配得上她。小二哥再度向店中的两位客人投去祝福一瞥,捡起不知何时从手中掉落的笤帚,悄悄从前门走了出去。把一个打烊的标志树在了门口。作为一个给长安城最底层百姓提供吃食的酒店主人,他平时听到看到的郁闷事实在太多了。难得在黑暗处发现一缕温情。他不介意损失几个铜钱,给这缕温情多腾出一点点空间。
注1:相哥。男妓。
第二章 残醉 (三)
坐在为了这次出行临时买来的青布篷马车里,身边挤着婢女香吟,虢国夫人感觉心情无比的宁静。
比起她平常用的银装马车,这辆青布车的箱体窄了足足二分之一。车座垫子里塞得也仅仅为蒲草,而不是鹅绒。至于车窗则更简单,居然连层青纱都没舍得钉,随便挂了几串民间唤作草珠子的东西敷衍了事。但这三伏天的夜晚,蒲草显然比鹅绒更凉爽,草珠帘子也比青纱更透风。
见自家主人时而嘴边露出浅笑,时而眉间流出数分娇羞。小婢女香吟非常不愤,用靴子尖轻轻踢了踢车厢板,板着脸提醒:“那种一吊钱可以住一个月的小客栈,向来就是虱子窝。夫人小心沾上一身虱子回来,用多少药水也杀不干净!”
虢国夫人正在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听到心腹婢女酸溜溜的话,也不生气,摇摇头,笑着回应,“哪里有你说的那样不堪!雷大哥看上去很粗豪,实际上是个很细致的人!”
“我可真没看出来,夫人不会是爱屋及乌吧!”追随虢国夫人多年,香吟早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姐姐,见对方沉浸在温情中无法自拔,笑了笑,继续大泼冷水。
“你没看出来的东西多了!”虢国夫人白了心腹婢女一眼,再度摇头。“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叫好,什么样的叫坏?!”
“我当然知道了!”最怕虢国夫人拿自己当小孩看,香吟立刻坐直了身体,连珠箭般反驳,“没见过几个,我还没听人说起过么?上次你让我去韩国夫人家还琴,婢子曾经亲耳听她和别人说起长安城的七大美男子,什么玉树临风崔宗之,冰肌雪骨汝阳王,粉面朱唇雷海青,柳腰猿臂李三郎……”
“作死!”没等香吟把话说完,虢国夫人立刻一巴掌拍了过来,“连陛下都敢编排,你可真是活腻烦了……”
“又不是婢子自己编出来的,是韩国夫人说的吗!”小婢香吟把嘴一扁,做垂泫欲泣状。
“又装,又装!”虢国夫人将香吟拉过来横在膝盖上,照着屁股结结实实地拍了两巴掌。拍完了,却又摸着对方的头发说道:“她们借酒撒疯,那是她们。你可千万不要跟着学。免得一旦犯了陛下的忌讳,连我也保不住你!”
“嗯!”拼着屁股上挨两巴掌,成功换回了主人的关注,小婢香吟自觉很值。在虢国夫人的怀里拱了拱,用鼻孔懒懒的回应。
“你啊……”虢国夫人轻轻叹气,这一刻,眼睛里居然充满了慈爱。
有关长安城七大美男的说法,她也略有耳闻。其中排名第一的崔宗之乃宠臣崔日用之子,袭爵齐国公,素有玉树临风之称;排名第二的汝阳王李琎为唐睿宗之孙,当今皇帝陛下之侄。皇帝曾经亲口赞他‘姿质明莹,肌发光细’。排名屈居第三者,为一梨园子弟,擅长琵琶与舞蹈,深受皇帝陛下宠爱,特许随便出入禁宫,昼夜不限。而排名第四的李三郎,则是皇帝陛下本人,贵妇们不愿直呼其名,私下以他的排行称之为李三郎。
长安城内已经三十余年未闻兵戈之声,宫廷和民间皆以男生女相为美。仅从这一点上而论,以上排名确实非常公允。但在虢国夫人眼里,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