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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多远-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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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开,把空弹头套上了从张立宪身边捡起的空弹壳,穿孔上绳,再挂回脖子间。这一切龙文章做得郑重而安静,蒙在眼球上的液体终于凝成一滴,从眼角滑到脖子上,龙文章靠着树堡的水泥壁,低声拖沓着好像对张立宪的魂说话一般念着:“为国捐躯,得其所哉;若负众望,以死谢罪。你怕是……对整个儿,所有的,连对我,都绝望了吧?”

绝望,会带走生命,那么希望,能让生命延续么?

朗宁没有坐稳,被猛然站起的袁朗摔到地上。它坐在地上看着袁朗朝着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医生冲过去,焦急地问询着,朗宁零碎地听见医生说着吴哲的情况,他说伤员的情况并不乐观,子弹从距离他心脏两厘米的地方穿过,造成间歇性心脏停搏。手术虽然已经把子弹取出,但由于心脏停搏导致伤员大脑一度缺氧,现在已经进入深度昏迷,能否醒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啊……还活着。”阿瑟轻轻地说,嘴角微勾。眼前的一群人瞬间活动起来,又被医生护士拦下,劝着推搡着终于极不情愿地沉重地散开,包扎的包扎处理的处理,他们无一不在说:“吴哲一定能醒过来。”

入了夜,雪越下越大,被医生强压去处理收拾妥当的袁朗站在重症监护病房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病床上的吴哲,苍白的脸色被氧气罩遮去大半,以往似乎有些包子的脸变得棱角分明,袁朗的嘴唇泛起细小干燥的皮屑,唇色隐隐地白着。


朗宁戳了戳蹲在玻璃窗旁的阿瑟,忽然说:“想不想,同我去扫墓?”
阿瑟看了看未醒的吴哲,又看了看凝神的袁朗,它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一点头说:“好。”

它们一路向南,雪花化成了冻雨,冻雨又化成了绵雾,这片被它们的主人用生命来热爱的土地如此幅员辽阔,宽广到一度让阿瑟以为,一夜之间,冬寒皆去,春回故园。
土地一里一里地变绿,直到绿得汪洋一片,生机盎然。一切都变了模样,自离开起它们从未回过这里,所熟悉的,早已不在;而在的,是全然的陌生。
国殇园,松柏长青。

阿瑟的脚步停滞了一下,在路过一块刻写着龙文章字样的石碑跟前。朗宁回过半个身子看它,忽然浅淡地笑了笑说:“不是这儿。”
“不是?”阿瑟疑惑地目光在石碑上游移,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碑文跳跃着,上校,龙文章。

“你找哈子嘛,肯定也能找到一块刻有张立宪名字的石板板,你说那是不是张立宪的坟撒?”朗宁扭回头在龙文章的墓碑前前后后拐了几个弯,然后蹲坐在不远处的另一个石碑上朝阿瑟招手,“看看看,在这里。”
阿瑟过去了,看见那块碑上刻着,中校,张立宪。它哑然失笑:“中校?”
朗宁撇着嘴说:“死啦死啦还上校咧。”

“哦,功劳大撒。”阿瑟嗤笑起来,它转身地走开,走得很快,快到朗宁听到阿瑟说那句话的时候语音已经很隐约,它听到阿瑟说:“他死的时候是少校,他便永远是少校,我的少校。”

朗宁爬起来拍拍屁股,一颠一颠地跟着阿瑟的背影奔过去,它在国殇园的门口擦着一位提着清酒的老人的肩膀飞过,等它好似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回头的时候已经滑出去太远,只能依稀看到一抹一瘸一拐却不失稳健的背影,朗宁眨着眼皮想,原来沙子飞进眼睛真的很疼。

南天门上的树堡突兀地隐在漫天的大雾里。

阿瑟在离树堡不远处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当初龙文章为张立宪立的坟,仍旧是那块薄石碑,血染的碑文只剩下刻画的痕迹,丝丝缁色渗入石头的纹理,沥成了经年不去的痕迹。时间流逝了,周围零落的坟仍在;硝烟沉淀了,焦黑的土地仍在;战争结束了,无法抹去的伤疤,仍在。当年,树堡方圆数里被无数的尸体、弹坑和炮灰覆盖;而今,这块土地数十年寸草不生无人耕作。

朗宁环视着周围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半个多世纪前那三十八天,这是一片被残忍地将时间停留在半个多世纪之前的土地,它保持着原貌,是因为那巨大的惨绝人寰一样的折损在被剥夺了生命的血与肉之上留下了无法愈合的创口。记忆在这里复活,好似几千人的魂瞬间醒来。朗宁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它脚步虚浮地挪到阿瑟身边蹲下,竟是有些抖。

阿瑟扭过头看了朗宁一眼,伸手拍了拍它的背然后说:“抖啥子?他又不会跳起来骂你龟儿子。”
朗宁抽着嘴角说:“要真跳起来那倒好了。”

“喂,我来看你喽。”阿瑟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其实不在这里,可我就是回来看看……没得酒哦,反正,你也不会喝撒,每次喝下去都呕得掏心掏肺地。哦……也没得朝天子哦,知道你喜欢,可是,我拿不到撒……”

朗宁听着阿瑟的细语低下头开始数地上的蚂蚁,那群蚂蚁在焦黑的土壤间翻山越岭,扛着比自己的身体硕大数倍的食物,锲而不舍地前进,踉跄着歪过一边,又挣扎着扛起来继续走。等朗宁数到一千零八十的时候阿瑟站起来说:“走吧。”

朗宁摇晃了几下想站起来却一屁股坐到了那群蚂蚁身上,蚂蚁的队伍穿过朗宁的身体继续前行,它嘿嘿笑了几下说:“腿麻了。”
阿瑟啐了一句龟儿子然后伸出手要拉它,朗宁怔住,阿瑟的手停在半空:“不起来老子走了啊。”
“起,起起起,当然起。”朗宁手忙脚乱地一把抓住阿瑟的手借力站起来。

“龙文章的坟在哪里?”阿瑟回头问。
“啊?”朗宁拉着阿瑟的手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祭旗坡。”
“去看看。”阿瑟站在原地等朗宁带路,朗宁转转眼珠子拖着阿瑟往祭旗坡去了。
让阿瑟哭笑不得的是朗宁拉着它前前后后在祭旗坡兜转了三圈又三圈,最后停在临江朝着南天门的方向跟阿瑟说,龙文章的坟找不着了。

朗宁一脸我没说谎的真诚表情,阿瑟看不下去了扭开头环视周围才发现,它们停下来的地方,整坡的白花开在铺天盖地的白雾里,连断崖的那一面的石缝间都布满了清香。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龙文章手里拿着用来向张立宪献媚的那一种,有着嫩黄蕊心的、纯白而不知名的野花。那些野花开得宁静而热烈,恍若隔世,好似又见那人清朗英俊的笑颜,在无尽的纯白中灿然绽放。朗宁看着阿瑟微眯起来的眼睛想,是青山埋忠骨,却天人不知;爱他至深,竟无法将手中的花放到他的坟头,于是便在自己沉睡之地开了个遍野,想要对岸的人看得见这一整片一整片的思念罢?

阿瑟恍然走到崖边,挨着一簇白色的野花坐下来,崖下滔滔怒江水缓流打旋,“他就是在那里放了几只老鼠过来。”阿瑟说。
“当时有人差点拿枪崩了他。”朗宁挨着阿瑟坐下来摇头晃脑地说。
“嘁,真以为自己是短兵相接的天才撒?”阿瑟撇嘴。
“他是一个狗屁不通的天才。”朗宁有些自豪地笑起来。
阿瑟看着朗宁的笑问:“他后来怎么死的?”
“要听?”朗宁扬起眉毛。
“嗯。”阿瑟盯着流淌的江水说,“我想,他也想知道。”

他离开了张立宪的坟,这你知道的,朗宁开始说。

他脖子上带着张立宪自杀留下的子弹壳,上边套着他缴获日本人的子弹头,爱和恨缠在一起,希望和绝望绞做一处,脖子上挂着的这个东西经常让他夜里惊醒,那是他的爱人对一切连带对他完全绝望了的证据。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想做的,让事情是它本来的样子这件事情本身,根本是一条无论哪条路都走不通的死路。

他把张立宪的毛瑟96C交给了虞啸卿,他跟他说,张立宪没了,何书光也没了。你知道虞啸卿什么表情吗?他拿着毛瑟96C差点儿哭了以表示他的悲痛。但是龙文章却笑了,一边笑一边说他们没给师座丢脸,可惜死得不太值。

后来迷龙因为毙了逃跑的某官员的侄子被判枪决了,他就天天去迷龙老婆家讨原谅,每天喝一碗老鼠药泡的茶,像自杀一样,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想活了还是在赎罪,但是他是药不死的蟑螂,孟烦了说他嗑药嗑上瘾了。

死瘸子说话从来都这么损。阿瑟插了一句。

朗宁笑了笑继续说后来迷龙老婆原谅他了,他却被在院子里看到的迷龙的魂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出那个院子再也没回去过。你说他怕什么,他是招魂的,迷龙是他兄弟,他怕什么?

他心怀愧疚,每死一个人这种愧疚就在他心口沉重万分,你数数他欠了几千座坟?这里一朵花就是一座坟,他还得清?那时候的他真的还不清。

所以再后来虞啸卿大张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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