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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多远-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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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余晖在田间屋角洒下来,张立宪坐在流经禅达的小河边,支起一条腿,嘴里叼着半截草梗,微涩青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不远处何书光光着膀子站在堤坝上拉手风琴,洗衣服的姐妹大婶们也早已习惯他的存在,会偶尔有顽皮的姑娘泼去水花,又在半空落下来,哄笑声中何书光总是腼红着脸,拉得更欢快。
哪怕是异乡敌前,炮火中一瞬间的安平恍然就让人有了家的感觉。所以那人才会说,那里,这里,有爱你至深的人期盼你活着。张立宪的牙齿压下来,咬断了草茎,莫名心跳,他的意思竟这么明显,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这样?

“我来拿。”孟烦了从小醉手里顺过菜篮子,“忒沉,我拿就成。”
小醉歪脑袋看向孟烦了,笑得甜,要甜出蜜来。
孟烦了好像看到了那个笑容又好像没看到,他脸上有一种与世道不符的清淡平和,一瘸一拐的身影却在身旁跟了一个垂首的姑娘后,显得稳了许多。

张立宪把拉远的眼光扯回来,忽然觉得眼睛疼痛,他不由得想,如果孟烦了上了战场,那个叫做小醉的姑娘,会日日祈祷他的平安,盼着他回来吧?如果孟烦了死了,那个叫做小醉的姑娘,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吧?那种源于一个本非血亲的人,却给予浓如亲情的情感,仿佛罗刹场前最艳丽的花朵,风情无限,万分珍贵。

只是那样一朵花,忽然就在面前开出了龙文章的脸,张立宪蓦地觉得一口腥甜直涌喉头,他低咒了一句,吐掉嘴里嚼烂的草渣,好似要把这种既令他向往又令他抵触的纠结啐掉,只是在他转身的时候,脑海里跳出的念头,明晰得令他发疯,他想,如果是他和他,便不存在期盼与祈祷,怕是会,生同道死同穴,这岂不是更好?

张立宪一手捏紧手里的软帽,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那个人分明说了他不能,却给了他明知不会有却不停想要的奢望,让他恍若亚当,在他的上帝一筹莫展之时,拿了智慧的果实诱他品尝。张立宪头一次迷蒙地看见,坚定的信仰与模糊吸引的爱,在他眼前分道扬镳。他在清晰与变化中沿着未知的路跋涉,他决意维护自己的信仰,带着这样的决意前往危险的吸引之地,他觉得,说不定,他能带着他,和他的炮灰团,和小醉和所有流离的父老乡亲,回家呢?张立宪哑然失笑,原来,他也是想回家的,在心底的最深处。

张立宪看着洗衣服的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何书光还在不知疲倦地沉醉,好像过去了一个时辰,或者更久?没等张立宪摸出内袋的怀表,骤然炸响的炮声粗暴的打断了他的动作,撕裂了何书光的风琴声,河边的禅达女人虽然惊慌,但早已学会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衣服回家避难。所有四散的军人,在火光腾起的第一时间,果敢有素地归队。

最初的炮声过后,沉寂不到一刻钟,轰隆的声音喧嚣炸响,张立宪已经熟悉战争的烈度,他光听这动静,英气的眉毛已经蹙在一起,祭旗坡的方向,此时仿佛醒了一头怒狮,一直震到师部。

“张立宪!”
“到!”
“你与何书光,把补充弹药的卡车带过去。”虞啸卿此时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他侧面笔挺地站立着,目光投向祭旗坡的方向,沉凝深远。
“是!”张立宪领命。

卡车开出的这一路,张立宪听着一声接一声的炮响,只觉得那样的声响更像悲吼,说不出的压抑。何书光刚才说,是日军的冷炮,炸死了炮灰团的郝兽医,郝兽医你见过么?哥?就是上次是做带着咱们上祭旗坡兴师问罪伪团座放了几只老鼠过来那次,跟在后面战战兢兢的那个老头儿。

炮灰团唯一的一个医生和老人。他们失去了他们中间唯一的老人,他们也失去了五十岁的谨慎,他们满腔的悲愤随着失去的那只苍老的手而爆发,他们和日军打了自上祭旗坡以来最激烈的一仗,激烈到完全不顾自个儿那寒碜的弹药储备。

装载着补充弹药的卡车驶到机器坡下面后得到了沉默而迅捷的接应,张立宪在这一刻消弭了曾经对炮灰团的鄙夷,他们根本从未受训,他们或许早想回家,他们邋遢他们懒散,但他们同样是战士,他们浴血而战,他们和不死的蟑螂一样顽强,他们更懂得什么叫做绝望和悲愤,也更懂得什么叫做生存和珍惜。

所有这些认知在张立宪心头浇了一把火,远远地不辣瞅见特务营的营长张立宪带着何书光和几个兵扎进炮灰团里,开起火来没有丝毫含糊,“王八盖子滴,有俩哈子嘛……”不辣啐了一口沙,打,打他个小日本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交战一直持续到深夜,逼近次日凌晨。
张立宪估计战局会在天将亮的时候停止,虞啸卿刚派来的通讯兵传他清晨归队,于是张立宪留了何书光几个在阵地上,然后去找龙文章,军资交接的清数总得做,虽然此时那些军资已经在第一时间被毫不犹豫地轰过了对岸。

孟烦了趴在壕沟的沙袋上,看见张立宪一身尘土地走过来问:“龙团座在么?”
“在。”孟烦了咬起牙根,“在里边儿装死呢。”
“呃?”张立宪愣了一下。
孟烦了没有理会张立宪,刷地一下爬下来,抖掉浑身的土渣子,也不带张立宪进去,转身愤懑地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张立宪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觉得孟烦了憋着一股浓烈的悲愤,大约是因为郝兽医死了,但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他从胸腔里呼出那股抑郁的浑浊,掀开门口脏得窣窣落土的门帘,迈了进去。

屋里没有点灯,黎明前的黑暗充满整个空间,张立宪对这没有丝毫光线的视觉环境并不觉得意外,令他意外的是,隐约有断续沉郁的声响。
“龙团座?”张立宪试探着低声问寻,回答他的却是和黑暗一样的安静,这种感觉让他从压抑变得窒息,呼吸不了,无措而惶然。张立宪往之前发出声响的方向摸索过去,脚尖磕到支床的砖块,他停了下来,俯下shen去,指尖刚伸出,却被烫了一样收回来。

张立宪局促地站在床边,温热的液体在掌心被碾压成渍。

“孟烦了说他看见了死人,看见死人对他说,别过来,不要死,他还看见死人对他说,打过来,不要死……”张立宪看着龙文章从床上起来,以挣扎的姿态,他的脸毫不遮掩地蓦然逼近他,双目满是纷乱的沧夷,“你从外面进来,你看见了么?”

张立宪沉默了多久,龙文章就这样盯着他有多久,直到张立宪缓缓地点头,龙文章才酸涩的合起眼睑,颓然的倚墙坐下,他低喃着说:“终归虚妄。”
“不,”张立宪开了口,干燥的声音从撕裂的口腔黏膜里传出来,艰难而沙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哈……”龙文章怔了数秒,忽然大笑,他脸上再度挂了泪,却是笑出来的,“你想说,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对不对啊,张营长?”
张立宪皱起眉毛,他鲜少在人前说更多的话,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家学修养,他已经想转身离开,手腕却被龙文章抓住:“你就不怕打了这一仗,便断子绝孙?“

“要是老子断子绝孙喽,你个龟儿子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张立宪压低身量,对上龙文章的视线,“老子不怕和你一起断子绝孙。”
从未在这样近的距离,看这张英俊到锐利的脸,而现在这张脸的主人,决然地对他说,老子不怕和你一起断子绝孙,星子一样的双眸里除了决绝还流淌着更多的意味,那几乎是不用怀疑的同生共死的血色凄情。龙文章心底最后的堤坝被这股暗流彻底冲垮,既然如此,对错不咎,惩罚到头也不过死了同穴,对他而言却是幸事一桩。

龙文章抬高了手臂,手掌抚上张立宪颈项的瞬间着力下拉,一个仿佛逆流而上的吻,带着硝烟的微苦和泪水的咸涩冲撞而来,张立宪胸腔里的心慌一下子四处奔涌,却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尽数自投了罗网,在龙文章不管不顾的掠夺里偃旗息鼓。

几经磨砺,辗转迂回,要用尽了全命去还千座坟的债,要打过去不要死,张立宪分明不知他要用什么非人能忍的手段打过去,却说我不怕同你一起断子绝孙。龙文章加大了唇齿间的力度,换回更大的相抵,腥甜四溢,他们怕是会共同流失更多的血液和生命,但从此时此刻开始,血液交融的羁绊牢牢栓紧了他们的灵魂,绕出生命的锁,在咬合的那一瞬,扣上了死结。

“龟儿子!你想把自己给绕死在里头撒?”阿瑟气急败坏地照着朗宁的屁股就是一踹。
朗宁极其狼狈地从吴哲的激光指示仪中滚出来,在吴哲的手臂上磕了个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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