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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笑了笑,并未作答。
微末的美好愿望被寄予在各种传说的故事和寻常的事物里,即便是不可得,却也只当没什么,若是实现了,便为此激动欣喜,这点喜意,便同小食上薄薄的一层糖衣,化开后,里头的果子依然是酸的。
凄寒如何,孤独如何,心中若是冰天雪地,又谈何锦鲤池塘、蔷薇庭院里熏人暖香。
回忆短暂,欧阳少恭思绪回到当下,只看到那人盯着自己,长睫羽上凝了潮湿水汽,淡黑色的眸中疏影浮动,愈发显得一双眼清润淡泊起来。
眉目出尘,想必就是这种样子。
欧阳少恭抿起唇角,道:“哪一天同撑这一把伞去到断桥边,也许真能跟传说里的那样,缘定三生。”
陵越摇头笑:“这一生就够了。”
欧阳少恭停顿了许久方附和道:“你说的没错。”
端着盘子的弟子正举步往丹芷长老的房间走,看见回廊拐角处闪过来一个人,天青色长衫,皂青底长靴,行动时带起一阵风,仿佛世间三千浮华,俱与他无关。
在年轻弟子的眼里,这个人无非是一位与丹芷长老十分相熟的另一派的道士罢了。
不过这等清逸之姿,却是不知多少修道之人心中所向往的。
可惜长老从未说起过这位陵少侠的来历,那成天往酒窖扎的尹公子也绝口不谈,真是奇了怪了。
“这是元勿送来的?”他还未胡思乱想完,那人已走到了近前,面色虽清淡,态度却很和蔼。
“是,坛主说长老与陵少侠从山下回来受了寒气,命我送两碗姜汤过来。”
陵越抬手接过他手里的盘子道:“有劳了,我直接带回去吧。”
“这……”
“少恭在房中,也不喜他人打扰。”
“那就多谢陵少侠了。”
“不客气。”
傍晚时分,雨渐渐歇了,芭蕉扩大的叶子上滴着水。所谓听雨听雨,没了这满院的芭蕉,也无了听雨的意思在里头了。
欧阳少恭正端坐在书案前,面前是那个大大的画轴。
“你回来了。”
见他进来,那人眸中染了些许笑意,室内点了灯,红色的蜡烛立在薄如蝉翼的青花灯罩内,淡淡的暖黄色光线朦胧而美好。
陵越见他身上只着了件月白中衣,一旁的楠木衣架上晾着那件宽大的长老服,架子底下放了只铜火盆,黑红的炭火热力很足,将湿了的衣角缓缓烤干。
欧阳少恭拉开凳子让他坐下,问:“下雨天,你找千觞做什么?”
“他说要看看我的宵河剑,我本来答应了,后来因为小阳村的事耽误了两天。”
“你还真是位信诺的君子。”
陵越笑笑,不再谈酒鬼,视线落在那幅阵法图上,问:“你这个有想法了?”
除却原来的图案外,这张图上又加了许多的标注,几乎看到它就能想象出标注的人是怎样一点一点地研究、揣摩,将所能想到的线索用浅色的炭笔记在上面,不过这些标记并不完整,反而很零散,有些语句写到一半就没有了,好像写字的人突然忘记了一般。
他皱了下眉头,端起食盘上的姜汤:“喝点驱驱寒。”
欧阳少恭摆了下手:“我不喜欢姜汤,你喝吧。”
“嫌味道冲?”
“不是。”欧阳少恭将手中的一卷书搁在边上,道,“最近时常头疼,不喜姜味。”
陵越忽而意识到,这个人在给阵法图做标注的时候,经常中断下来扶起额角,眉宇间滑过痛苦神色。
他明显是在回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正如尹千觞所描述的那种失忆苦痛,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欧阳少恭对过去的记忆清晰稳定,还常常讲以前的见闻,从没有表现出失忆的症状。
这是怎么回事?
他兀自出神,忽觉腰带被人拉扯了一下,再低头一看,那条长长的腰带已可怜地掉到了地上。
“你、你干什么?!”
欧阳少恭望着他惊惶警惕的神色不由失笑:“你衣服也湿了,不烘干穿在身上怎么舒服?”
原来是这么回事。
“师兄想到哪里去了?”后腰被人抱紧,低沉嗓音响在耳后,呼吸带出的热气令耳朵又血红了一圈,姿态是实打实的暧昧不堪,令他几欲遁逃。
深吸一口气,陵越转过身道:“我……自己来。”
欧阳少恭笑容意味不清地松开手:“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放一段后续:
青玉坛弟子众中第一壁角王表示,那天丹芷长老房中传来打斗之声,随后一道“欧阳少恭”的大喝过后,那位陵少侠就再也没发出过什么声音……
诸位弟子表示,当真遗憾。
☆、六十二
暑气达到顶峰,还好衡山高处依然一派凉爽,陵越每每看到去山下办事的弟子浑身臭汗地回来,心里也觉得有些毛躁,就像在阳光下曝晒了一整天的滚烫棉花刮过竹篾,棉絮干燥,撕扯成一条条不规整的样子,好像永远也不能摘除干净。
欧阳少恭白天的时候基本上都闷在屋子里研究那幅图,尹千觞会拎着两只酒坛子过来,两人就聊几句,要是酒鬼不在,欧阳少恭到了下午比较困倦的时刻会拉着他下棋,这人棋风诡谲,与百里屠苏很像,总也摸不透行踪。
上次尹千觞借醉有意无意地暗示他后山弟子的事,他也悄悄去打探过,但始终没有开口问过那个人。
谋定而后动,他连动机都没弄清楚,贸然行事,只会无功而返。
欧阳少恭自然不知陵越心中所想,后来某一天两人棋下到一半时,那人突然道:“少恭,我想回天墉城一趟。”
窗外云气翻滚,蝉声聒噪响亮,欧阳少恭端起茶盏抿一口茶水,方道:“做什么?”
“我离开天墉城已久,有些要事需回去处理,当然主要还是用玉横吸煞之事,藏经阁典籍众多,我想试一试,兴许真能找到点线索。”
棋盘上黑白二子整齐排列,黑的是纯正的黑,白的是通透的白,经纬天地,纵横神思。
欧阳少恭打量着他,陵越眼神也不躲避,身体十分地放松。
他没有在说谎,也不必找借口,倒真的很好奇,天墉城藏经阁,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当年他从内部经过,视线一扫已将成排书架上的典籍过了个遍,并无多少特别。要说珍贵罕见的,可能还在别的地方。
也好,你回去了,虽有些寂寞,办起事来却也方便。
“要多久?”
“快则五六日,慢则半月。”
“嗯,我等你。”
尹千觞是个浪荡子,所以他平日神出鬼没,多半并不在青玉坛中,这天难得上了山,却发现陵越突然走了。
“哎,我还想找他喝酒呢!”
欧阳少恭撩了他一眼:“陵越酒量不好,每次被你灌醉了都要我扶回去,你倒是好意思?”
酒鬼嘿嘿地笑:“你不也没阻拦?”
欧阳少恭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对了千觞,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此事本不该说出口,只是我有些不放心,”欧阳少恭面上带了微微歉意,道,“屠苏与晴雪、兰生,还有襄铃前往榣山寻找月灵花,祖州之地向来少有人前往,我担心他们会遇上什么麻烦……”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去接应他们?”
“正是。”欧阳少恭望着他话锋一转道,“主要还有一个原因,晴雪是幽都灵女,若她发生不测,天墉城恐怕跟幽都的矛盾又要闹大。”
尹千觞心中略略存疑,当时百里屠苏等人走的时候这个人可是满目轻松,也不见得有多担心,还有那个方兰生,两人总角之谊,也没上心,莫非……
酒鬼脑袋还没拐过弯,欧阳少恭又道:“我知道你兴许会觉得我是存了私心,为陵越思虑,但是你也清楚,我目标是焚寂……若百里屠苏出了事,我的计划也便没有用处了。”
他说着,面上拂过淡淡怅然,好像花折枝、柳折眉,镜花水月皆成一场空,随东风散去了无痕。
尹千觞潇洒红尘,有一个江湖客的审美态度,即便他心里生了裂隙,对欧阳少恭的整体感知却没有多大变动。
更何况他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还算他的知交好友。
而且,还有晴雪……
“成,包在我身上,保准把他们几个带回来!”尹千觞豪气干云地一拍胸脯,笑出一嘴大白牙,嘴边胡子拉碴。
俊秀的眉目舒展开来:“那就有劳千觞了。”
昆仑山,天墉城。
天墉城是个比青玉坛更冷的地方,因为青玉坛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