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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意思,”慈禧太后为他转述那句“不中听”的话:“大局闹成这个样,京城都失守了,说对百姓要有个交代。王文韶,你说,该怎么交代?”
这一问,不难回答:“无非下罪己诏!”王文韶应声而答。
不动听的话,立刻变成动听了,慈禧太后心里大感轻松,但不便表示意见,只问:“皇帝,听见王文韶的话了吧!”
“是!”皇帝咬一咬牙,毅然决然地说:“总是儿子的过错。”
这一下,慈禧太后更不便说什么了,只跟王文韶商议:“皇上也觉得应该下这么一道上谕。你看,应该怎么措词呢?”
王文韶想了一下答说:“总要委婉声明不得已的苦衷。至于细节,臣此时亦无从回奏,要回去细细琢磨。”
“对了!这个稿子怕要你亲自动笔。”
“是!臣一回去,马上就动手。”
“好!你要多费心思。”慈禧太后沉吟了一下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局坏到如此,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错,果然大小臣工,实心实力,念念不忘朝廷,也就不至于有今天的艰难了。”
“是!”王文韶答说:“皇太后这一层训示,臣一定叙进去。”
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问说:“皇帝有什么要交代王文韶的?”
皇帝想了一下说:“刘坤一……。”
“王文韶,”慈禧太后打断他的话说:“你站过去,听皇上跟你交代。”
等王文韶到了身边,皇帝略略提高了声音说:“刘坤一、张之洞曾经奏过,沿海沿江各地,照商约,保护洋人,应该照办。各省教民,地方官要加意保护。”
“是!”王文韶停了一下,看看两宫皆无别话,便即说道:“臣听说皇太后、皇上打算巡幸太原,似乎不妥。”
“喔,”慈禧太后问:“怎么呢?”
“毓贤在山西,杀洋人、杀教民,手段狠毒,怕洋军不饶他,会派兵到山西,惊了乘舆。”王文韶答说:“不但太原遭了浩劫,其他还有大同、朔州、五台、榆次、汾州、平定、徐沟各县,洋人跟教民死的也不少。以臣测度,各国联军,怕会进兵山西。”
慈禧太后为之发愣,好半晌才问:“不到太原,又到那里去呢?”
这一问将王文韶问住了,不过他赋性圆滑,从不做推车撞壁的事,想了一下,从容答道:“乘舆所驻,就目前来说,自以太原为宜。倘或讲和讲得顺利,皇太后、皇上回銮也方便。如今要筹划的是,怎么样让洋人不至于往山西这面来。”
“对了!必得往这条路子上去想,才是正办。”慈禧太后说:“井陉是山西通京城的要路,必得多派人马把守。”
“是!”王文韶答说:“这是一定的。此外,臣以为不妨下一道上谕,说暂驻太原,这样缓急之际,再挪别处,就不至于惊扰人心了。”
“这个主意好!”慈禧太后很坦率地说:“预先留个退步,免得看起来是让洋人撵得无路可走,面子上好看些。”
“可是,”皇帝插进来问了一句:“除了太原,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西安啊!”慈禧太后毫不思索地答说:“关中自古帝王之都,有潼关天险,不怕洋人撵了来,只要朝廷能照常办事,不怕洋人的威胁,讲和也就容易多了。”
“是!皇太后高瞻远瞩,看得透彻。不过,洋人恐怕放不过毓贤。”
“放不过的,岂止毓贤一个?”慈禧太后略略将声音放低些:“王文韶,你倒想,这是什么时候?自己都还没有站稳脚步,能讲纪纲吗?”
“是,是!”王文韶连声答应,不由得就想,怪不得慈禧太后能独掌大权数十年,胸中确有丘壑。
“王文韶,国家危难的时候,全靠老成。所以,我一定要你赶了来,让你吃这一趟辛苦,实在也是万不得已。如今荣禄还不知道在那里,就算有了下落,怕也要让他留京办事。
行在军机处,你要多费点心!“
“臣尽力而为,决不敢丝毫推诿。”
“不是说你推诿,是要你多拿主意。”慈禧太后又说:“我听说你在京的时候,遇事退让,以后可不必象从前那样子谦虚了!你记着我的话,放在心里好了!”
最后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非常明显的,刚毅与赵舒翘获罪,是迟早间事,荣禄留京,礼王与启秀未曾随扈,则行在军机处总有一天,只剩下自己独挑大梁。
意会到此,恐惧不胜之感,多于帘眷优隆的喜悦。王文韶在心里说:“一条老命,怕要送在太原或者西安了。”
※ ※ ※到得第三天,吴永大为着急了。两宫及王公大臣的供应难支,犹在其次,各处溃散的士兵,越来越多,由于有马玉昆的支持,军纪倒还能维持,但食物已有匮乏之势。两天来,乡人如赶集般进城来卖粮、卖菜、卖用百物的,接连不断,城门口拥挤不堪,到得这天,大为减少,显然的,存货出清,无物可卖了。
眼看供应难周,而慈禧太后却并无启跸的意思,吴永焦急不堪,只有到军机处去诉苦。
王文韶颇为深沉,声色不动;赵舒翘已窥出端倪,如俗话所说的“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敢多事为吴永出什么主意;倒是刚毅有担当,慨然说道:“回头我替你面奏”。
到得午后,有了好消息,两宫决定次日启驾。接着,由军机处来了一纸通知:“本日奉上谕:吴永着办理前路粮台。”初承恩命,不免惊喜交集,可是静下心来细细一想,才发觉这个差使干不得!
于是吴永赶到军机处,先向王、刚、赵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方始开口:“三位大人,不是吴永意图推诿,从来大驾巡幸,没有派县官为粮台的先例……。”
“渔川!”保荐吴永这任差使的刚毅,挥手打断他的话说:“军机处的廷寄,直接发给县官,亦是没有先例的。这是什么时候?只要事情办通,还讲什么仪制!”
“就因为事情办不通。”吴永答说:“第一、此去一路荒凉,拳匪溃兵骚扰,只怕地方官早就躲开了。就能找得到,市面萧条,士绅四散,要粮没有粮,要钱没有钱,我这个前路粮台的责任担不起。第二、大驾起行,我如果扈驾随行,地方善后,无人负责,散兵游勇,目无法纪,教我职司民牧的怎么对得起怀来的百姓。”
“这你倒不用愁!”王文韶说:“跟马玉昆商量,让他留一营人在这里镇压,不就没事了?”
“对了!”刚毅接口说道:“至于办前路粮台,实在非明敏练达如足下不可,时世艰难,上头也知道的,稍有不到之处,决不会有什么责备。渔川,你勉为其难吧!”
众口一词,劝慰勉励,吴永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挑起这副千斤重担。当天料理了启跸诸事,又处理了县政与家务,扰攘终宵,等黎明跪送两宫以后,随即上马打前站。
第一站就是明英宗蒙尘之处的土木堡,此地象榆林堡一样,本是一个驿站,这时不仅驿马无存,驿丞逃得不知去向,而且堡内人烟断绝,两宫中午到此打尖,连茶水亦无着落。
正在焦急无计之际,幸好宣化府派了人来接驾,备有食物,吴永如释重负,匆匆交代过后,赶到二十里外的沙城去准备两宫驻跸。
沙城仍是怀来县的辖区,驻有巡检,吴永前一天已派了人来通知,选定一处俗称“东大寺”的古刹为行宫。部署粗定,大驾已到。送入东大寺后,连日劳顿,几无宁时的吴永,已近乎瘫痪,连上马的气力都没有了。
“老爷,”他的跟班吴厚劝说:“不管怎么样,先歇一歇再说,病倒了,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这话让吴永悚然一惊。果真病倒了,不但无医无药,而且还不能不力疾从公,即令性命能保,差使一定干不好。与其如此,则不如拚着受一顿责备,先找个地方将养一阵,好歹等精神稍稍恢复了再作道理。
于是找了一座破庙,吴厚将马褥子卸了下来,在庙内避风之处铺好,让吴永半坐半躺地休息。那知门外的一匹马泄露了行踪,不多一会,随扈的各色人等都赶了来找吴永,要这,要那,吵闹不休。
就这时候,又来了一群士兵,为首的自道是武卫左军,问吴永要粮饷之外,还要马料。
“你们看见的,土木堡空空如也,那里来的粮饷马料?”
“你是粮台,干什么的?”为首的那人横眉怒目地说,“快想法子!说空话没有用。”
“快想法子!快、快!”另外有人在催,而且将手里的刀一扬,大有威吓之意。
吴永本就积着满腹的怨愤,经此一激,百脉偾张,将胸一挺,厉声说道:“你们都是国家每年糜费大把饷银养着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朝,那知道洋人一到,吓得不战而溃,以至于圣驾蒙尘,惨不可言!你们不想想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