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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漪的漪有个“犬”字在内,所以慈禧太后有此刻薄的一骂。而载漪挨了骂,还得磕头谢恩。退出宫去,掩面上轿,心里难过得恨不能即时到东交民巷跟洋人拚命。
※ ※ ※“荣禄,你看这个局面,怎么办?”慈禧太后毫不掩饰她的心境:“我都烦死了!”
“老佛爷也别太烦恼,局面还可以挽救。”荣禄从靴页子里掏出一叠纸,一面看,一面回奏:“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跟各国领事谈得很好,东南半壁,大概不会有乱,能保住这一分元气,将来还有希望。”
“将来是将来,眼前怎么办?”慈禧太后说:“我本来在打算,能够把使馆攻下来,多少占了上风,也给洋人一个警惕,那时等李鸿章来跟洋人谈和,就不至于吃大亏。谁知道董福祥这样没用。至于义和团,唉!”她叹口气摇摇头:“甭提了!”
“义和团原不可恃。董福祥刚愎自用,自信太过。”荣禄膝行两步说道:“趁如今跟洋人讲和,派兵保护着送回天津,还来得及。”
慈禧太后不作声,慢慢喝着茶,考虑了一会,才问:“派谁去讲和呢?”
“是奴才出的主意,奴才义不容辞。”荣禄答说:“东交民巷一带枪子儿乱飞,派别人,别人也未必敢去。”
这表示荣禄去讲和,亦是一件冒生命之险的事。为国奋不顾身,慈禧太后深感安慰,亦很感动,便毅然决然地说:“好吧!别人去也未必有用。你跟庆王商量着办吧!”
于是荣禄避开军机大臣,直接到庆王府去商量部署,先下令命甘军停战,然后在下午四点多钟,亲自带着人到北御河桥跟洋人打交道。两军对阵,彼此猜疑,为了让洋人了解他的来意,特意制了一面特大号的高脚木牌,上糊黄纸,写着栲栳大的八个字:“钦奉懿旨,力护使馆。”这面木牌,在御河桥北,不断摇晃,希望洋人出面答话。
英国使馆中的洋人,从望远镜中看到了木牌上的字,一时不明究竟,当然要会商应付的办法。
各国公使当然都欢迎慈禧太后这道友好的懿旨,决定也用一块木牌,写上四个大字:“请来议和”,作为答复。这件事做起来很容易,但如何将这块木牌送交对方,却颇费周章。因为相距甚远,木牌必须送到对方目力所及之处,才能发生作用,而目力所及,也就是洋枪射程所及,谁肯冒送命的危险去递送木牌?
于是在使馆区中临时招募,重赏之下,总算有人应征,是法国公使馆的一个做中国菜的厨子,姓王。他戴一顶红缨帽,左手提着木牌,右手持一面白旗,不断摇晃,沿着御河,穿过翰林院的废墟,往北行去。
王厨子是看在二十两银子的分上,作此“卖命”的勾当,一上了路,四顾荒凉,看见眼睛发红的野狗在啃义和团的尸首,突然胆怯,双腿发软,想转身时,趴在英国公使馆北面围墙上的外国人,都在鼓噪拍掌,督促他前进。想想事已如此,只得挺起胸,抬起头,往前再闯。
谁知不抬头还好,一抬头正好看到宫墙下面的兵,都平端着枪,仿佛枪口对着自己。这一下子吓得浑身哆嗦,一面使劲摇旗,一面左右张望,想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将木牌放下,让对方能看见,自己就好交差了。
念头刚刚转完,发现左前方有一只烧毁了的书架,虽然乌焦巴黑,但架子还在,心中一喜,毫不迟疑地,直趋而前,将木牌放在那书架上,如释重负似地浑身轻松,掉头便走。
可是,自己这面鼓噪的声音却更大了,抬头看时,洋人在墙上拚命向外挥手,王厨子不解所谓,愣了一会,方始省悟,是要他往后看,于是很谨慎地掉转身去看了一眼。
一看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错而特错的事,那面木牌摆反了,“请来议和”四个字,对方何由得见?心里在想,应该自动去改正,可是两条腿不听使唤,有它自己的主张,只肯往南,不肯往北。
其实,荣禄就不曾看到木牌上的字,只从白旗上去思量,他已知道使馆的反应如何。可是他却不曾再派人进一步的联络,因为就在这王厨子露面的那一刻,庆王派人来通知,宫中有懿旨,不必讲和了!请他立即到府会面。
“怎么回事?”荣禄一见面就问:“突然又变卦了!”
“唉!别提了!”庆王大摇其头:“不知谁出的花样,到皇太后面前报喜,说义和团在廊坊打了一个大胜仗,杀了上万的洋人。皇太后很高兴,当时找刚毅进宫,传谕神机营、虎神营、义和团各赏银十万两。甘军以前赏过四万,再赏六万。又说:讲和也不必讲了!洋人有本事自己出京好了。仲华,你说,这不是没影儿的事!”
“没影儿的事?廊坊没有打胜仗,当然是打了败仗了?”
“这,我可不清楚。倒是有个电报,得给你看看。”
电报是李鸿章打来的,道是“闻京城各使馆尚未动手,董军门一勇之夫,不可轻信。现在各国兵船各海口皆有,如攻京中使馆,大局不堪设想。如各国兵并进,臣只身赴难,不足有益于国,请乾纲独断。李鸿章拭泪直陈,请代奏。”
“那么,王爷,代奏了没有呢?”荣禄问说。
“刚收到,我想跟你商量了再说。看样子,李少荃是决不肯进京的了。”
“他怎么肯来跳火坑?”荣禄答说:“不过,咱们也非得找一两个帮手不可。”
“你看吧!看谁行,你我一同保荐。”
※ ※ ※与使馆讲和这件事,总算打消了,而且慈禧太后还发内帑奖赏,对甘军来说,当然大足以激励士气。可是,使馆攻不下来,这是说什么也交代不过去的事。
不但载漪着急,董福祥更觉坐立不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非怎么样将“董”字帅旗,插在各国公使馆的屋顶上。幕僚集议,所谈的亦无非是如何得有一条妙计,攻破使馆。
最后是李来中出的主意,“武卫军原有破敌的利器。”他说:“只要荣中堂肯把大炮借出来,一炮轰平了使馆,什么事都没有了。”
“啊,啊!”董福祥精神大振,一跃而起:“怎么就想不起?
我马上就去。“
于是策马到了东厂胡同荣府,上门道明来意,门上答说:“中堂交代,今天不见客。”
“不行!”董福祥的语声很硬,“我有要紧事,非见中堂不可。”
门上皮笑肉不笑地答应着:“是了!我替董大帅去回。”
一报进去,荣禄奇怪,这几天他无形中跟董福祥已经断绝往来,如今突然上门,说有要紧事求见,倒要打听一下。于是,一面派门上传话,请董福祥等一等,一面立刻派人到甘军中去查询董福祥的来意。在甘军中,当然有荣禄的“坐探”,很快地便有了确实的答复,原来董福祥想来借炮。
“哼!”荣禄冷笑:“今天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从我这里把炮借走?”
这时董福祥已等得不耐烦了,绕屋旋走,嘴里嘀嘀咕咕地骂他的部下,实是指槐骂桑骂荣禄。如是等了有个把钟头,才将他引入书房。
书房中,荣禄靠在藤椅上,动都不动。如此待客,未免过于失礼,而董福祥有求于人,不能不忍气吞声地请个安,开口说道:“有件事请中堂成全。福祥想借红衣大炮一用。”
“你要借炮,轰平使馆?”
“是!”董福祥说,“上头逼得紧,没法子,只好跟中堂来借炮。”
“借炮容易!”荣禄很快地接口:“不过先得要我的脑袋。”董福祥惊诧莫名,“中堂,”他茫然地问:“怎么说这话?”
“我是实话!我再告诉你,要我的脑袋也容易,请你进宫跟皇太后回奏,要荣禄的脑袋。你是皇太后器重的人,朝廷的柱石,你说什么,皇太后一定照准。”
这下董福祥才知道是受了一顿阴损。借炮是公事,准不准都可商量,何必如此!这样一想,把脸都气白了,很想回敬几句,却又怕自己不善词令,更取其辱。于是,愣了一会,狠狠顿一顿足,掉头就走。
出了荣府,上马直奔东华门;到了宁寿宫,侍卫不敢拦他,容他一直闯进皇极殿,抓住一个太监说道:“你进去跟老佛爷回奏,甘军统领请老佛爷立刻召见。”
这是个供奔走的小太监,没资格擅自走到太后面前,也从没有人使唤他这样的差使,只叫:“放手,放手!”正喧嚷之间,崔玉贵赶出来了。
“董大人,”他挺着个大肚子说,“有话跟我说。”
“我要见老佛爷。”
“这会儿,”崔玉贵看看当空的烈日,“老佛爷正歇息……。”
“要见!”董福祥抢着说:“非见不可!”
“好吧!”崔玉贵问道:“见老佛爷,是什么事?能不能跟我先说一说。”
“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