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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找一两样东西送上去,比较适宜。
掏出表来看,长短针都指在十字上。在平时,瑾妃宫中早已下钥熄灯,这一夜因为要送珍贵妃大殓,事先已经奏准慈禧太后,宫门可以不上锁,瑾妃亦尚未归寝,去了一定可以见得着。
通报进去,瑾妃略有意外之感。当然,没有不见之理。
李莲英照宫中的规矩,只在窗子外面回话,“奴才刚打养心殿来,万岁爷想要一样珍贵妃留下来的东西。想来瑾主子这里,一定能够找得出来。”
听得这一说,瑾妃的眼圈又红了。她正在检点她妹妹留在她那里的衣物,那些可以带入棺,那些不妨留下来送亲戚作遗念?皇帝来要,当然尽先挑了送去。不过,她有极大的顾虑。
“东西有。”她迟疑着说:“只怕送上去了,会有麻烦。”言外之意,李莲英当然能够深喻,想一想答道:“不要紧!
交给奴才就是。“
这表示慈禧太后如或诘问,自有李莲英担待。“既然如此,”瑾妃在窗子里说:“你自己进来挑吧!”
“奴才不必进屋子了,请瑾主子自己作主。”
这下,瑾妃大费踌躇。照她的想法,最好将她妹妹被幽禁时所用的,连镜子都已破了一块的那个旧梳头匣子,交李莲英带去,好让皇帝时时记得,他的宠妃曾经受过怎样的虐待?
可是她不敢!因为她想得到的用意,慈禧太后一定也想得到,万一知道了这回事,问一句:“为什么不拿别样,偏拿个破梳头匣子给皇上,是何居心?”那一来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在一桌子的什物中细细搜索,终于找到一样好东西。这本来是瑾妃想自己留下来作遗念的,如今送给皇帝,自然比留在自己身边,更得其所。
拿起那个制作得十分精细美观的金豆蔻盒,瑾妃真有些爱不忍释。然而毕竟还是找了珍贵妃用过的一方紫罗手绢包了起来,又洒上些珍贵妃用剩下来的香水,找个黄匣子盛好,亲手隔窗递与李莲英。
“烦你劝劝皇上,人死不能复生,又道是‘没有千年不散的筵席’,请皇上千万别伤心。”
李莲英心知瑾妃言不由衷,但仍旧答一声:“是!”
“还有,”瑾妃又说:“听说老佛爷准皇上亲自临视珍贵妃的遗容,这,实在可以不必。你务必给拦一拦,皇上是不看的好。”说到最后一句,瑾妃的声音哽咽了。
“奴才知道。”李莲英心想,这倒是很好的一个劝阻的借口。
于是,让随行的小太监捧着黄匣,李莲英又回到了养心殿。西暖阁中一灯荧然,窗纸上映出晃荡的影子,想是皇帝等得有些着急了。
李莲英微咳一声,窗纸上的影子立刻静止了,接着门帘打起,他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黄匣,疾趋数步,走到门口说道:“奴才给万岁爷复命。”
“好!拿进来。”
李莲英将匣子放在桌上,然后退后两步请个安说:“是瑾妃宫里取来的。瑾妃还有话,让奴才回奏。”
“什么话?”
李莲英将瑾妃所说的话,前面一段,是照样学了一遍,后面一段就全改过了:“瑾妃又说”半夜里寒气很重,那儿是个穿堂,前后灌风,万一招了寒,圣躬违和,那就让珍贵妃在地下都会不安。万岁爷如果体恤珍贵妃,就千万别出屋子了。‘“
皇帝沉吟了好一会,方始很吃力地说:“既是这么说,我就不去。
“是!”李莲英如释重负,问一声:“万岁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你跟皇太后回奏,就说我没有去看珍贵妃的遗容。”
“是!”
“这,”皇帝指着黄匣说:“这东西,别跟皇太后提起。”
“奴才知道。”
“好!你回去吧!”
李莲英便即跪安退出,顺便向屋里的太监使个眼色,示意他们尽皆退出。
于是皇帝亲手打开盒盖,一阵浓郁的香味,直扑到鼻,顿觉魂消骨荡,刹那间,眼、耳、口、鼻、意,无不都属于珍贵妃了。
那曾闻惯了的香味,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下子都勾了起来。他记得这瓶香水是张荫桓出使回来,连同几样珍奇新巧的玩物,一起托一个太监,仿佛就是开照相馆的戴太监,转到景仁宫去的。
由于皇帝喜爱那种香味,从此珍贵妃就只用这种香水,算起来已四五年不曾闻见过了。
解开罗巾,触目更不辨悲喜,金盒中还留着两粒豆蔻,不由得就想起杜牧的诗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正是珍贵妃初入宫的光景。
算一算快十二年了,但感觉中犹如昨日。那年——光绪十五年,珍贵妃才十四岁,虽开了脸,梳了头,仍是一副娇憨之态。皇帝想起她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不时乱转,而一接触到皇帝的视线,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强自矜持忍笑的神情,便不由得神往了。
那四五年的日子,回想起来真如成了仙一样。烦恼不是没有,外则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纵有一片改革的雄心壮志,却是什么事都办不动;内则总是有人在太后面前进谗,小不如意,便受呵责,而皇后又不断呕气,真是到了望影而避的地步。可是,只要一到景仁宫,或者任何能与珍贵妃单独相处的所在,往往满怀懊恼,自然而然地一扫而空。也只有在那种情形之下,才会体认到做人的乐趣。
如今呢?皇帝从回忆中醒过来,只觉得其寒彻骨,一颗心凉透了!一年半以前,虽在幽禁之中,她仍旧维系着他的希望,想象着有一天得蒙慈恩,赦免了她,得以仍旧在一起。谁知胭脂井深,蓬莱路远,香魂不返,也带走了他的生趣!
人亡物在,摩挲着他当年亲手携赠珍贵妃的这个豆蔻盒子,心里在想,这不就是杨玉环的“钿盒”吗?将古比今,想想真不能甘心,“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在珍贵妃并无这样非死不可的理由,“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诚然悲惨,但自己竟连相救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不能如玄宗与玉环的诀别,这岂能甘心。
而况“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玄宗与玉环毕竟有十来年称心如意的日子,而自己与珍妃呢?转念到此,皇帝不但觉得不甘心,且有愧对所爱而永难弥补的哀痛。
“说什么‘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唉!”皇帝叹口气,将豆蔻盒子合了起来,不忍再想下去了。
可是涌到心头的珍贵妃的各种形像,迫使他不能不想,究竟她此刻在何处呢?是象杨玉环那样,在“楼阁玲珑五云起”的海上仙山之中?
也许世间真有所谓“临邛道士鸿都客”,当此“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的苦思之时,翩然出现,为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去觅得芳踪,又如汉武帝的方士齐少翁那样,能招魂相见。
果然有这样不可思议之事,自己该和她说些什么呢?皇帝痴痴地在想,除了相拥痛哭以外,所能说的,怕只有这一句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
二十两宫回銮还不到一年的工夫,宦海升沉,几人弹冠相庆,几人不堪回首,已颇经历过一番沧桑了。
京中比较稳定,各省调动得很厉害,总督迁转了一半;巡抚则除江苏的恩寿、陕西的升允、湖北的端方之外,更调了十二省。端方虽未调动,却等于升了官,暂署湖广总督。因为两江总督刘坤一,在这年——光绪二十八年九月间在任病殁,这是头等要缺,朝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仍援甲午年刘坤一北上督师的前例,以鄂督张之洞署理江都,所以“督抚同城”的端方,在武昌得以唯我独尊。
前度刘郎的张之洞,却不似端方那么高兴。前番署理,是因为刘坤一勤劳王事,未便开去他的底缺,犹有可说,这一次江都出缺,依资历而论,由他调补,乃是天公地道之事,何以仍是署理?
尤其是一想到袁世凯,更不舒服。张之洞光绪十年就已当到两广总督,那时袁世凯还只是一个五品同知,在朝鲜吴长庆军中“会办营务处”。连个“学”都没有“进”过的乳臭小儿,居然成了疆臣领袖!最可气的是,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袁世凯是实授,而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张之洞反是暂局!这不是笑话?他心里这样在想,口头上却从未说过一句,因为以他的齿德俱尊,与后生小子争功名,说出去会叫人看不起。
当然,袁世凯非常了解,当今的重臣,只有两个人,朝中一个荣禄,外面一个张之洞。
至于王文韶、鹿传霖之流,不必放在心上。如今荣禄老病侵寻,日衰一日,看来不过年把工夫好拖,荣禄一旦下世,军机大臣中决不能让瞿鸿玑爬上来。而论资望,他也不够“掌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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