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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见猎心喜,忍不住凝神沉思。沉了沉,只见那老者捻起一枚白子,便要向“去位”的七三路落子,卓南雁忽道:“此子一落,形势只怕不妙。”
那老者咦了一声。抬起皱纹维累的一张苍白老脸,冷冷道:“你这厮也懂棋?”卓南雁听他言语无礼,不由微微皱眉,道:“略知一二而已。”那老者凝眉冷笑:“那咱们不妨推演一翻。”仍将那白子点在七三路上。卓南雁见他神色冷兀,心底有气,也不答话便坐在了他对面,拾起黑子不紧不慢地在应了一手。二人适才早已计算周全,当下落子极快。连着下了七八子后。随着卓南雁向中腹的一子单跳,棋盘上形势突变,黑棋棋形厚实,白棋果然已见危势。
这一步棋显是在那老者意料之外,他忍不住啊了一声,手拈须髯,抬头望着他道:“老夫昨日刚得了一本棋谱,谱中以这题‘紫漠困高祖’最是难解,你以前可曾见过?”卓南雁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晚辈也是头回得见!这珍珑劫中有劫,险中生险。想来还有许多变化。”当下摆布棋子,将黑白双方跳、立、断、渡、虎、打的诸多手段,一一推演。连着想出四五种破解之道。
“想不到龙骧楼中竟还有这等人物!”那老者看得双目发亮,道,“好,好,老弟可有清兴,与老夫手谈一局?”他先是叫卓南雁“贼小子”、“你这厮”,这时觉得他棋艺不凡,竟换作了“老弟”。卓南雁笑道:“求之不得!”
那老者觑见那药火候已足,转身端下了药罐,倒了一碗浓浓的汤药。放在桌前,这才跟卓南雁重开棋局。分先之后,却是老者执白先行。这老者着法谨严,行棋如堂堂之阵,稳稳不失先手,棋艺之高,竟还在清虚道长之上。卓南心中甚喜,他素来随敌长棋,对手棋艺越高,越能激发他自身棋技,当下行棋落子,便如神龙经空,妙招迭出。那老者眼见卓南雁运思巧妙,着法看似随手而为,却又高妙得出人意料,心底更是惊讶无比。
数十子后,那老者忽然哈哈大笑:“好,是你胜了!”卓南雁道:“前辈棋力高超,此时胜负未明,何出此言?”那老者摇头道:“《易》称见机而作,此局这时虽然难见高下,但在学易之人看来,老夫先机已失,勉力而为,也是枉然。”说着手拈白须,眼望卓南雁,笑道,“你说你叫南雁!好,好,根骨清奇,气韵高远,不枉了老夫等你十年!”这一声笑得声音大了,不由连连咳嗽。
卓南雁听得他语带玄机,奇道:“前辈是说……”那老者的目光在烛光中幽幽内动,叹道:“易道精深,老夫邵颖达久思一传人而不得。数十年之前,老夫在庐山脚下偶遇棋仙施屠龙,一见之下,大为投机,老夫便想将易学倾囊相传,只可惜那次聚别匆匆,施屠龙只学得天文和战阵两道,而便是这些,他也未尽堂奥。这十年来,老夫一直要寻个传人,想不到今日棋仙的弟子会来此寻我!”卓南雁面色骤变,暗道:“这老者怎地会在片刻之间,便能断出我是棋仙施屠龙的弟子?难道这就是穷天地之变的易学功夫?”
邵颖达见他变色不语,脸色倏地又冷了下来,道:“老夫不管你为何要来到龙骧楼,更不管你跟完颜亨有何干系,我老头子只是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目光深邃得有些神秘,似乎洞悉了字宙间最精微的至理,“易学贵在精诚,你若不想跟我老头子学易,便不必说了。”卓南雁终于将心一横,笑道:“弟子卓南雁,拜见邵先生!家师也曾多次提及前辈,推崇无比,今生能得机缘追随先生,实为三生之幸!”要知他此时卧底龙骧楼,师承来历正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此时他直承来历,无疑对易绝邵颖达坦露了极大的信任。
“你来了,这便是缘,便是机,”邵颖达一张脸仍是干巴巴的,淡淡道,“只不过咱们相聚的时日不多,呵呵,聚散随缘,原也勉强不得。”卓南雁忍不住问:“先生曾说,不枉了等我十年,先生怎知我十年后会来?”
邵颖达悠悠道:“易道通天,天地鬼神,皆难逃数理。老夫蜗居闹市,等的便是一个传人。完颜亨忌惮我的易学,对我恩威并施,多年来数次遣人过来,都给老头子骂跑,一来是老夫不想将圣人之道传给金人,一来也是那些人根性不足,难堪大任。”说到这里,蓦地“哎哟”一声大叫。
卓南雁一惊,忙问:“怎地了?”邵颖达拍着腿叹道:“药都凉了,须得再温!”小心翼翼地将那碗药重又焐到炉上。卓南雁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似是误了什么天大的事一般,忙道:“先生近来身子不恙么?”邵颖达摇头苦笑道:“什么近来身子不恙,是几十年来一直不恙!嘿嘿,这喘病烦人之极,若不是当日‘大医王’萧虎臣给我开了这一剂方子,老夫岂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医王萧虎臣?”卓南雁听他说起风云八修之中的大医王,不由眼前一亮,问道,“先生知道他现居何处么,能否告知?”邵颖达翻着眼睛瞅着他道:“你找他何事?”卓南雁道:“家师施屠龙素有头痛恶疾,据说世上也只有此人能治好!“邵颖达喘了两声,才冷笑道:“萧虎臣当年得罪了龙骧楼,更因他性喜清净,最厌旁人烦他。当日老夫跟他赌咒发誓,绝不将他居处告诉一个活人,他才给老夫开了那剂方子。”
卓南雁叹一口气,他虽跟邵颖达相处尚短,却早觉出此人倔犟之极,他既不愿说,也就不便勉强。但想到适才他说的要传给自己易学功夫,心内还是欣喜之极,便道:“晚辈学了您易学,便也能跟您一样,什么事都能算出来了么?”
“这是世人对易学最大的误解,”邵颖达的老眼忽张,他的面色本是苍白中透着暗黄,但这时说起易学,一张瘦脸立时神采飞扬,“善易者不卜。子日,使吾五十而学易,可以无大过也!其实易学就是天道,世人却将之看作卜巫算命的小道,实是有眼无珠。”卓南雁见他眼中精光流动,忽然想到了大云岛上飘然物外地茶隐徐涤尘,徐涤尘和这邵颖达一个武功全失,一个不习武功,却都有一股洞悉世间至理的奇异气质,忍不住道:“家师也曾多次说过易学通达天道的话,只是弟子还不能尽数领悟。”
邵颖达瞥他一眼,冷冷不答。卓南雁觉得这易绝邵颖达的脾气忽喜忽怒,当真比师尊施屠龙还难琢磨,只得静静等待。沉了好久,邵颖达才叹一口气:“老夫适才得意忘言,你却不明了这最上乘的无言之教!可惜可惜,蠢材蠢材!”忽地指着屋中简洁的陈设,冷冷道,“这些家什,都是老夫自己闲时打造的,你瞧可还看得过眼么?”
卓南雁忽又被他骂作“蠢材”,心底哭笑不得:“原来你不搭理我,却是对我传授最高明的道理!”转头四顾,只见屋中的一张方桌,几把竹椅,更有条案躺卧,均是以硬木制成。这些物什乍一看去,全都平平无奇,但卓南雁这回多了心眼,知道这怪人言行中全都暗带玄机,仔细品味,陡然觉得一桌一椅,莫不线条流畅,连上面古朴细致的花纹,都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
在淡淡的灯光之下,他久久注目这些浑若天成的桌椅家什,心中竟生出一股久违的喜悦欢畅,忍不住叫道:“天道就是自然,大至星辰运转,小至桌椅陈设,莫不深蕴易理!”邵颖达冷冰冰的眼中才闪出一丝嘉许之意,道:“至这地步,老夫才能跟你言易!你可还要将身心沉潜下来,惟有精诚所至,才能探知易学精微……”
邵颖达话说得多了,又不禁微喘起来,起身揭开炉上的药盖子,将汤药灌入碗中,仰头将一碗热腾腾浓浓药汁尽数喝下。卓南雁听得连连点头,心旌摇曳之下,只觉这满室苦涩的药味都变得清谅起来,甚至洋溢出一股玄奇的味道。
这么着,卓南雁便蜗在这茅屋之内,潜心跟邵颖达学习易学。西侧那间茅屋便归他居住。每日上午邵颖达亲来传他半日易学,下午指今他钻研相应的易学经典。
易学深远广大,大致可分为象数、义理两派,举凡天文地理、医道武功、兵法战策乃至龟卜占筮,都与《周易》相关。卓南雁这次只能跟邵颖达匆匆短聚,自不能将各派学问尽数钻研。照着邵颖达所说,当年他传给棋仙施屠龙的,偏重战阵机关一脉,这是由象数派之中的易图学,应用于兵法战阵和道家修炼的精要。邵颖达名之为易图战阵学。可惜那时施屠龙身有要事,来去匆匆,于这门学问未能尽得真传。这时卓南雁来了,邵颖达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