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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从山上落下,风也微凉起来。
她抱膝坐在屋顶上,看着山后夕阳的光辉一分分消失,村落里的灯火一处处地点亮,头顶的星光也一粒粒地闪烁起来——这原本是她在一天里最喜欢的时刻,和重楼一起并肩坐着,看着窗外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令人感觉到生命的愉悦和宁静。
然而这一次,她心里却有了某种森冷的感觉。
“玛?玛?”底下传来了蜜丹意的声音,“你去哪儿啦?”
她从沉思中惊醒,悄无声息地翻身落回了后院里,整顿衣服走了进去,若无其事地笑道:“来了来了……饿了吧?生火做饭!”
“怎么还没淘米啊?”蜜丹意愕然,有些嘀咕,“还没饭吃?”
那一顿晚饭,她吃得心事重重,入口无味。
蜜丹意吃完了糖又吃了卤牛肉,心满意足地爬下桌子去睡觉。她和原重楼收拾了一下碗筷,便回到了二楼的卧室。
此刻月亮刚从林梢升起,原重楼便已经盥洗完毕,准备就寝。重获新生的他比以前爱惜身体,晚上在灯下雕刻对目力损耗极大,所以一般晚饭后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放下刻刀不再工作——而就寝前的那段时间,也是他们一贯促膝闲谈的时候。
“这几天雕刻得顺利吗?”苏微在灯下轻轻拉开他的右臂,手指扣住肩膀,沿着手少阳三焦经缓缓推了下来,一边问,“你收了那么多家的定金,要雕多少件出来才行?来不来得及在七月初七前把东西都雕刻好?”
“来得及,我已经雕好了七件了。”原重楼微微合起眼睛应了一声,觉得仿佛有温暖的风在右臂内流动,每流转一次,原本僵死的经络就舒畅许多,舒服得哼哼,“翡翠贵重得很,别看他们给了那么多钱,其实说到底也买不了几件。”
“你已经雕好了七件?那么快!”苏微却是诧异——重楼收山已久,复出后落刀却如此之快,倒是令人诧异。
“是啊,其实我已经揣摩了那块石头足足几个月了,吃透了它的每一处。”原重楼闭着眼睛淡淡道,“一旦决定了,落刀就会很快——如果刻得慢了,气韵不继,反而会出次品。”
“哦……和武学一个道理嘛。”苏微点头,口里却道,“再抬高一点。”
原重楼将手臂再抬高了一些。内息从她掌心吐出,一路冲过秉风、肩井、大椎、天井、阳池,最后在右手无名指末端的关冲穴上一个回旋,再沿着经络原路返回——他舒服地微微闭起了眼睛,叹了口气。
到了腾冲后的这段时间里,为了保证他的手臂能恢复如前,每一天入睡之前苏微都会用内力帮他打通右手的经脉。这本是大耗修为之术,她却做得很用心。然而这一夜,苏微却有些心不在焉。原重楼感觉她的手指在大椎穴上停了半天没动,不由得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的眼神游离闪烁,似乎心事重重。
“迦陵频伽,你在想什么?”原重楼看出了她的神不守舍,有些担心,“从吃饭时候开始你就有些走神,难道是上次那拨人又来了?”
她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没有。”
重楼虽然不懂武功,却是个心思敏锐的人,如果让他知道身边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情,他估计会比自己更加担心。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目下又要聚精会神雕刻,这种尚未有定论的事情还是先不用告诉他了。
“我想他们也不会再来了吧。”他微微皱眉,反而安慰她,“上次他们也没得了什么好处,何况不是灵均大人吩咐了拜月教过来保护我们吗?”
“谁要他们保护了?”苏微勉强笑了笑,撒了个谎,“我只是看到绮罗玉,忽然想起我的师父罢了。”
“你的师父……哦,对。”原重楼蹙眉,看着她脸颊边那一对盈盈的滴翠,“我估计他老人家应该不在腾冲了,等有机会我问问各处的玉商,说不定有人见过他。你也不要急,慢慢找,来日方长。”
“嗯……”她淡淡地应着,此刻心中所虑的却是别处——蛛网上的那一滴血仿佛是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头,令她心神不安。
究竟是谁的血,飞溅上了这竹林精舍的檐下?是那些一路追杀自己的人又来了吗?但是,那个闯入者为何又悄然而退?难道是有人在暗中替她阻挡了那些来访者?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危机?那些死去的人,是风雨的刺客,是听雪楼的人,还是拜月教的使者?
苏微在灯下蹙眉,漫无边际地想着。
但无论如何,那些人居然敢在她的住所开了杀戒!绝不可原谅!她心中杀气一动,手上便不知不觉地用了真力,原重楼微微一颤,却忍痛不语。
“怎么?”苏微猛然回过神,连忙放开了手,看到苍白的手臂上已然留下了一个乌青的印记,连忙道,“弄痛你了吗?”
“没事。”原重楼放下衣袖,“睡吧,不早了。”
苏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涌起一股止不住的担心,道:“忽然想起白天晒出去的草药还没收回来,得出去收一下。你先休息吧,不用等我了。”
原重楼皱眉,反对:“别去了,都那么晚了,明天再收也不迟。”
“那不行,被露水一打,估计就不能卖给药铺了。”她只回了一句,便抬手一按窗台,掠出了窗外,“你先睡,别等我了!”
外面月色皎洁,照得天地明亮如洗。
她落在了楼下的地面上,袖子里一把短剑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苏微握剑在手,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座栖身的竹楼——那块烫金匾额还挂在那里,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然而地面上的一处地砖却微微凹了下去,有两块居中碎裂。
她如同一只绷紧了全身肌肉的豹子,在月下缓缓逡巡,一处处看过去,眼神雪亮,所有的蛛丝马迹在她眼里逐步如碎片拼合,回复了当时的完整景象。是的,被还原的一切应该是这样——
那些人曾经落在了屋顶上,想要进入室内,却遭到了猝不及防的攻击;
然后,他们在打斗中一起落下来,因为收不住力而踩碎了地上的砖;
无声的搏杀中,有人死去,有人逃进了厨房;最后一个人被杀死在了灶台前,虽然尸体被清理,有几滴血却渗入了水缸。
那些人把一切都打扫干净了,却唯独忘了换掉水缸里的水。
——所以,被她今日察觉了出来。
苏微在冷月下一处处地看去,一切宛如重新浮现在眼前。
可令她不寒而栗的是,既然昨夜有过那么大的一场血战,为什么她竟然一无所知?难道是离开江湖日久,那一点本能都退去了吗?
苏微轻轻叹了口气,足尖一点,无声地翻身上了屋顶。风动竹声,月影西斜,被竹林细细筛过,在地上均匀地漏下如碎银子一样的月光。她垂头看着地面,心里忽然一动——地面上的竹影里似乎陡然缺了一块,形状好生诡异。
她抬起头看向屋子对面的竹林,细细端详,果然发现枝叶间似乎有一个缺口,月光正是透过那一处完整地洒落下来。她心下一惊,翻身跃起,掠入竹林,朝着那个映射出来的缺口处奔去。
只是轻轻一点足,便落在了竹枝上,俯下身去。
果然,那一株竹子上被利刃齐齐截去了一部分枝叶,看断口,竟然是不到三日之前留下的——竹林茂密,如果不是被月光筛漏了踪影,在白日里根本无法看出来弥端。在竹枝上残留着依稀的血迹,一滴滴顺着竹竿流下。
她越发觉得心惊,沿着那些痕迹一路追了下去。
一直追出了二十几里路,翻过了一个山头,那一线细微的血痕,才终止在后山一处野塘之中,再无痕迹。
苏微蹲下身,用手指拈了一撮带血的泥土,放在鼻子下嗅了一嗅,脸色微微一变。昨日夜里下过小雨,土地犹自湿润,这血的味道里却带着一种辛辣的恶臭,似乎是中了毒。
她望着竹林后那片小小的野塘,如同苗疆所有的池塘一样,这个野塘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湿热地带特有的鸢尾和睡莲,几乎看不到底下幽暗的水面——她想了想,便伸手斩断了一根竹子,顺着那痕迹缓缓探入塘里,搅了一搅,沿着底部搜寻。
忽然,竹枝末端似乎沾到了什么体型颇大的东西,一时间难以移动。苏微眼神凝聚,瞬间手臂用力,将竹竿从水底拔了出来——哗啦一声,水底那东西随之被带出,冲得水面的浮萍植物纷纷歪倒。
那一瞬,她无声地倒抽一口冷气——
竹枝末端被钩住的,居然是一具白森森的骸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具白骨捞了上来,跪在地上仔细检查。白骨上的血肉虽然腐烂殆尽,然而从骨殖的新鲜程度来看,这个人死去其实并未超过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