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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时随便纵跃,数丈可及;重时骨肉沉坠,禅床压陷;热时如火烤炙,汗出若雨;冷时又寒冰加体,彻骨难言。终日里心神恍惚,看眼前之物皆是虚幻,到后来连自家四肢躯干也觉累赘无用,似乎只凭一气一念,便可升天入海,纵横八极。”
众人听他愈讲愈奇,心道:“他所述之状,我只在梦境中才有,难道是他悟性不够,已然走火入魔?”周四暗想:“当年两股力道在我体内为虐之时,我也曾偶生虚妄之念,但却不似他这般强烈。他五年纯功,真气聚积如海,不知如何能导引顺畅?”
天心越听越惊,问道:“那后来怎样?”慧静道:“弟子终日如在梦中,体内异状频频,无止无休,只恐这样下去,丢了三魂七魄,于是思谋出一个法子,想借行拳之时,将真气放出体外。哪知操拳之下,怪事忽生:弟子头几年一经作势,内气自然而然地随势而出,无论怎样动作,均能生出异乎寻常的力量。这时抡拳踢腿,意气却似结了仇怨,不再有片刻相合,经络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不容真气通过。这一来非但内气发放不出,拳脚上也毫无力量可言,每每打出一拳,竟比未习武时还要乏力,而体内偏又聚集了无穷的神力,让人有撼岳之志,倒海之心。弟子憋闷数日,急得头焦额烂,索性将习过的十余种拳法都使了出来,只盼有一种稍稍管用,便可救我急难。岂料本门这十余种拳法徒有架式,每一式运气使力之法都似巧实拙,极为牵强。弟子初入罗汉堂时,总觉这些拳法攻守相宜,深蕴妙理,此刻用它救急,气血愈发淤堵,才知那许多招术空有花巧之表,其实内息运转漏洞百出,一旦与内家高手相遇,两下里只要精气神稍一触碰,则无有不败之理,任你招术如何巧妙,也是无用。”
众僧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心里都是一乱。许多年轻武僧前时见天觉施展拳脚,已然对本门武功信心倍增,谁想照慧静说来,似乎少林拳法并无实用,一时无所适从,均露出迷惑之情。众老僧虽也吃惊不心,暗自却想:“本派习武之风千年不衰,每一套拳法都经无数高僧揣摩洗炼,若说毫无缺憾,未免自负,但要说根本无用,却是危言耸听,狂悖无知到了极点。慧静学得神光大师一点皮毛,便敢蔑祖忘宗,信口胡言,当真可恶至极!”纷纷冷了脸面,眉宇间露出几分厉色。
慧静见众老僧面有愠色,自知失言,忙摆手道:“弟子所讲,全是一时所想,并……并无贬低本门之意。只……只是那……那些拳法舍本逐末,确……确是……无甚大用。”众老僧心头火起,都恨恨地哼了一声。
天心虽不信少林武功全无用处,但知慧静久练功深,确已独涉幽境,笑道:“我少林领袖名流,载誉千年,岂是胡乱一语,便能贬损得了的?你年轻无知,休要妄议其非,只说后来情形如何?”慧静看了看众位老僧,深吸一口气道:“弟子无法调理内息,与师兄们练拳时,常常神不守舍,被人随意打翻。几位师父见弟子愈练愈差,都大为恼火,于是罚弟子去千佛殿面壁思过,不得再入罗汉堂习武。弟子到了千佛殿内,每日面壁呆坐,疲倦之时,便踱到东偏殿去看四壁上练拳的图形。看得久了,壁上的人物竟似活了一般,个个挥拳出腿,向我攻来。弟子看众人出招明明破绽极多,但气血淤滞,神意难合,便想不出破解之法。到后来只觉这些招术变化无穷,你越是费心拆解,它越能随机生巧,直似万花之筒,瞬息幻变,没个终了。弟子看得心烦,一时也搞不清本门武功是优是劣,于是偷偷溜出寺来,去五乳峰飞瀑下静坐安神。这一日恰是初春时节,野外清气爽人,草木俱染新绿,弟子耳目为之一新,浑忘了体内恼人之状,不知不觉中,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山间一草,瀑底飞浪,更似小鸟振翅飞翔,心里说不出的甘美和畅。偏巧这时有十几只小雀飞来,在弟子头上扑翅啼叫,弟子心恬忘忧,无意间挥手逗弄,不料手掌刚起,那十几只小雀便似被罗网所罩,不能远逃。弟子好生奇怪,试着移动手掌,那十几只小雀也便在空中惊叫飘移,仿佛被摄住了魂魄,行止俱由弟子掌握。弟子一生从未遇过这等奇事,想到连日来心神恍惚,只道眼前景象也是因幻而生,急忙站起身来,奋力向空中抓去,心想除非能抓到一只小雀,否则便是我白日做梦,魔障已深。谁料用力一抓,那十几只小雀竟如逢大赦,欢叫着飞向高空。弟子用力之下,猛觉内息又淤堵如前,慌忙停下手来。回想适才之事,当真古怪至极,其中似隐藏了一个老大的诀窍,正是解我真气淤塞的良方。弟子无有慧根,自知难以顿悟,只得苦思冥想,乞望神佛点化。久思之下,只觉得当时出手拢雀,心中恰是空明一片,并未想过雀飞如何,雀收又如何,总之心旷神怡,万念皆消,毫无得失之虑。出手时似不用力,又非顽空不用力,乃是有而若无,实而若虚之力,周身内外,似乎全凭真意运使。而腹内之气,所用亦不着意,又非全不着意,呼吸似有似无,全在积蓄虚灵之神。”众人听到这里,只因慧静所讲道理太过玄奥,几乎所有人都撇起嘴来,当这少林僧在信口胡说。
周四虽知慧静深悟妙理,但有几处关窍所在连他也想不明白,心道:“这僧人资质平常,如何能尽窥极义?也许我不明之处,正是他参悟错了的地方。”他私下揣度,毕竟无法断定,于是问木逢秋道:“先生看此僧所说,可有臆想之处?”木逢秋沉吟道:“拳法练到至虚,身无其身,心无其心,便能形神俱杳,与道合真。此时大可与太虚同体,小可化虚无还于纯阳,以至阴阳混成,寂然不动。果能到此一步,则无人而不自得,无往而不得其道。此僧既能领会这层极义,拳道之真已了然于胸。少林派竟有此等悟性高绝之人,实乃同门之福!”
周四听他出言赞誉,心道:“难道这僧人拳理上竟高我一层?”他知木逢秋言无不实,再望向慧静时,不觉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慧静听四下里寂静无声,连忙抬头观瞧,及见众僧面有讥色,连方丈也紧皱眉头,似难释疑,心道:“我所说句句是真,众人为何不信?”忙冲天心道:“这些道理乍一听不着边际,但弟子揣摩久了,倒觉得愈是似有而无之意,愈能遣运真息,愈是视虚为实之力,才愈神妙可用。弟子句句是实,不敢欺瞒方丈。”周四听他说出这层道理,已知木逢秋所赞不谬,手抚下颌,陷入沉思。
天心浸淫武学多年,于斯术也有真知,却悟不出慧静这几句话的深义,心道:“我只知拳艺无涯,却不想深微之处,竟至如斯!”当下略掩窘态,示意慧静说下去。
慧静道:“那一日弟子初识此理,便想寻些鸟雀,依法再试。这一遭弟子调理身心,情怀愉悦,全不理会形神之实,通体仿佛融于山水之间。如此一来,奇感遂通,几十只小雀被一股神奇力量包笼,再不能随意飞走。那一刻弟子恍如身临梦境,自感周身每一处都有不可思议的神通。先前弟子以为意气能相生相合,呼吸能顺逆自如,拳劲能或明或暗,刚柔悉化,便算达到了拳法深境。此刻看来却觉渺不足道,但教手足略有屈伸,则三者不期至而至,不期然而然,可说如影随形,须臾不离。弟子喜不自胜,此后几日依法习练本寺拳法,竟觉得十分别扭,索性撇开规范,只凭心中所想随意操拳。一旦没了约束,行拳时顿感如沐春风,美妙难言。弟子几年前若打出一拳,力道往往大得惊人,这时一拳既出,连自己也搞不清是有力还是无力,更分不清拳劲是刚是柔,是明是暗,只觉得体内气血畅流,脑海中幻象全消,久而久之,真息竟至寂然不动,遣运无形。弟子身体不再憋闷,又赶走了纠缠多日的魔障,自然欢喜无限,但不曾与人交手,便不知按这法子练拳,到底有何进境?后来天弘大师见弟子思过已久,便将弟子招回罗汉堂内,嘱弟子专心学拳,不得再有荒疏。众位师兄看到弟子回来,都抢着与弟子交手取乐。弟子初时心慌,被师兄们连连打翻,及后略定心神,使出新悟的法子,忽然觉得众位师兄都……都……”说到这里,尴尬着垂下头去,不肯再说。
众年轻武僧不听下言,也都猜出他要说些甚么,人人脸上一红,心道:“他武功如此高强,自是时时容让我等。却不知交手之时,他究竟觉得大伙武艺如何?”
天心知慧静不愿贬损同门,笑道:“你自管讲来。既是实情,众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