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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等人站在高处,眼见那人发足狂奔,在人群中穿出一条血路,死伤兵士四肢躯体飞向空中,此起彼落,仿佛快马疾驰,扬起的尘土,均不由大张其口,疑是梦魇。众人距那人虽远,但这一幕着实骇人心胆,均在心中暗念:“皇天保佑,可千万别让周兄弟向这边奔来。”李自成扼腕叹道:“莫非自成当绝,上天派下凶神,杀我四弟么?”他素服周四之能,哪料到他会如此狼狈?念及自家陷入敌阵,再无勇将佑护,不觉由悲转恐,大感绝望。便在这时,那人已奔到周四马后,长剑一闪,望周四背上刺去。周四知其剑法太高,这一剑根本无法拆解,拼着被对方一剑穿胸,猛地转过身来,双掌齐出,直向那人击去。那人本可一剑将他刺死,但见他双掌拍至,掌力非同小可,自己若一剑刺实,难免被其掌力所伤,当即回转长剑,嗤嗤两下,刺中周四双腕。周四腕上巨痛,掌力大衰。那人大袖一拂,震散扑面而来的劲风,抖腕出剑,又向周四当胸刺到。
周四面冲其人,这时方看清他如何出剑,只望了一眼,心中已是一凉:“这世上竟有人能使出这等剑法,我死在他手,可半点也不冤枉。”原来那人一剑刺出,剑尖分袭各处,便似有数十把剑同时刺来,迅捷凌厉,固然无懈可击,更奇的是周身上下非但全无破绽,袍襟袖角竟也随着剑势笔直荡起,逸气如剑般指向前方。剑法之神,实已到了将血肉之躯也融成剑的极境。周四万念俱灰,暗暗苦笑:“我死到临头,方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法。适才我若与他正面交手,怕一剑也躲之不过,便已死了。”他自知绝难躲过来剑,反没了惧意,双掌随随便便挥去,自觉不过螳臂挡车,却也胜于束手待毙。那人见他双掌歪歪斜斜地拍来,面色居然一变,长剑刺到他手掌数寸远近,便不再深入,剑尖斜转,挑向周四小腹。周四仍无法闪避,只得又依前法,信手向前拍去。说也奇怪,那人手臂一缩,长剑忽停在中途,面上充满了困惑不解。原来周四自知必死,心中反澄明一片,双掌拍去,既无伤敌之意,亦无自救之心,无形无意,也便无所用心。乍看周身俱是破绽,无不可伤,细察却又似春江浮冰封解,松散开裂,无处着力。那人剑法虽高,但难测其实,亦不敢贸然出剑。
周四不明其故,愕然收掌。只这么微一动作,先时浑沌意境尽消。那人何等眼光,立时洞察其虚,剑光一闪,长剑又至。周四大骇,右手疾向长剑抓去。他虽知这一抓毫无用处,但只要对方长剑削上此臂,剑势必然受阻,他另一掌便可奋力击出,总要教那人受些轻伤。谁料那人撤回长剑,左掌一翻,忽向他前胸击来。周四只觉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狂涌而至,身子仿佛落入怒涛之中,两条手臂抬到一半,便被什么东西挡住,再也难移半寸。只听一声闷响,那人一掌已实实击在他心口。这一掌力道之大,竟将周四连人带马一并击出。战马四蹄打滑,冲出数尺,一时受了惊吓,疯了般向谷口冲去。
周四软软伏在马上,直奔出数十丈远,鲜血方才喷出。他中掌后命如垂丝,心中却一片雪亮:“当年我随孟大哥南行至岳阳楼时,莫名奇妙地被人击了一掌,中掌后种种苦楚,与此时别无两样。看来那日伤我之人,必是身后这人无疑了。”想到前番中掌后苦痛难当,几不欲生的惨状,只觉倒不如就此落入那人魔掌,一死了之的好。
那人见他奔出谷口,并不坠马,料一掌仍未取其性命,忙展动身形,随后追来。周四半昏半死,也不打马。战马原本受惊,偏又无人驾驭,奔跑起来反较平常快了许多。那人虽愈追愈近,急切间也赶之不上。眼见战马负了周四奔上一条山道,却见高坡上风风火火走下近百人,呼喇喇来在道上,挡住去路。
周四身软头垂,并未注意前方有人。战马向前疾冲,登时将最前面的几人撞翻在地。这伙人高声怒骂,一人纵身跳上马背,将周四拽下马来。有几人奋力扯住丝缰,遏止惊马。
周四跌落在地,半点动弹不得。只见一人越众而出,快步上前道:“朋友,前面谷中交战,你可知被围的是义军中哪营人马?”这人说到这里,眉毛一挑道:“是你!”显得极为惊讶。
周四见此人状貌特异,似在哪里见过,却想不清他究竟是谁。那人认出周四,目中掠过一丝恨意,眼珠转了几转,忽跪下身道:“恩公在上,金怀有礼了。”周四听他道出姓名,蓦然想到:“当年我与孟大哥南行,在途中曾遇一人姓金名怀。当时大哥欲杀此人,特询我意。我不忍大哥杀人,曾出言劝阻,虽是善念,也算不上什么恩情。这人将我视做恩公,倒是颇重情义。”口唇微动道:“快……快起来。”
金怀站起身道:“恩公似从谷中奔出,莫非已投入义军?”周四强抬手臂,回指来路道:“有……有人……追我,你……你们……快些逃命吧。”话音未落,那人已仗剑奔了过来。众人见来人只是寻常官军打扮,都不甚在意。
金怀心念急转,忽冲众人道:“大伙快将来人杀了!”众人听了,纷纷抽出兵刃,向那人扑去。那人脚下不停,向人群中疾冲过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只听惨呼声起,冲在最前面的十余人同时被他拦腰斩断,霎时血浪腾腾,秽物四溅。
众人何曾见过这等杀人手法,发一声喊,正欲四散奔逃,那人却纵身而起,跃过众人头顶,向周四扑来。与此同时,又有数人仆倒,鲜血从头上汩汩涌出,显是被那人疾掠而过时,以极快的手法挥剑杀了。
周四见那人一掠数丈,直似浮空踏浪,忙冲金怀道:“你……你快逃命去吧。”金怀也未料到来人会有如此神惊鬼惧的手段,惊慌之下,突然抱起周四,翻身跳上马背,顺山道向北冲去。
那人又杀数人,眼见二人打马狂窜,飞起一脚,将一人踢得腾空而起,向马上二人撞来。金怀觉身后风声有异,忙拨马闪开。那人眼见不中,又向地上一具尸体踢去。不想此人前时假死,抱住来腿不放。那人一惊,腿向前送,一股大力生出,将这人震得胸骨齐断,稍一迟疑,马上二人已窜出一箭之地。
那人微露怒容,大步追来,几个起落,便追近了数丈。金怀在马上惶惶回望,见那人窜高伏低,快如流星,只须片刻便能赶至马后,忙握住周四手臂道:“我二人同乘一马,势难逃脱。恩公大德,金某正当报在今日。”说罢便要飞身下马。周四知他要去阻挡那人,心中一热:“此人奋不顾身,确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忙道:“你……挡他不住,枉……送性命。”
金怀眼见那人已奔到三四丈远近,急道:“恩公保重,我二人来生再见。”飞身跳下战马,疾向道旁滚去。周四只道他必死无疑,心中一酸。不忍回头。谁料金怀爬起身来,非但不向那人迎去,反撒开腿窜入一片茂密的草丛之中,眨眼间没了踪影。
原来他自被孟如庭废去武功之后,在凤阳难似往日那般飞扬跋扈。各帮会见他已是外强中干,纷纷找上门来提及旧怨。金怀忍气吞声,苦挨多日,奈何仇家死缠不放,遂决定弃了凤阳老巢,北上投义军。他率众一路行来,获悉义军多在晋地,忙日夜兼程,入晋找寻。辗转多日,也未遇大股义军。这一日深入五台山中,忽听前面山谷间杀声震天,料是义军被围,过来察看,无意间正撞上周四疾冲出谷,信马狂奔。他初见周四,暗生歹意,便思好言将其稳住,慢慢从他口中探得心经真义,助己恢复武功。及见那人状若凶神,势不可挡,忙抱周四上马,欲求远窜。岂料那人紧追不舍,难遂其愿,他只得弃了周四,下马独自逃生。
周四伏在马上,未听到身后有惨呼声传来,只当那人出手如电,一剑便取了金怀性命,心想此人为我丧命,如此深恩,怕是一生也难报答了。
他坐下战马连受惊吓,已失常性,这时突然离了山道,向东面一处悬崖奔来。周四明知万丈深壑在前,也不勒缰,回头见那人已到身后,正做势向自己刺来,忽露出一丝笑容,仿佛酣睡之人就要从噩梦中醒转。那人虽感诧异,长剑势头不缓。谁知战马狂性难收,前蹄猛地踏空,竟带了周四向谷中坠去。
那人惊呼一声,将战马后蹄削断,怎奈其势难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人一马坠入浓雾深处……
却说周四坠落山谷,紧抓马颈,落地时马身触地,略缓下冲之势,虽震得他胸骨尽断,立时昏厥,但一口气缭绕在胸,其人竟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