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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之默然看着他,一动不动。
重劫又重复了一次。
仿佛是听到了重劫的祷告,杨逸之的手腕缓缓抬起。
重劫无比恭敬地捧起他的手,指甲沿着他手上的蛇形伤痕,轻轻割开一条血痕,然后向旗帜一角印了上去。
杨逸之的脸上仍然没有丝毫表情。
他仿佛已完全忘记了尘世的一切,彻底论为神的傀儡。
血色的印记终于再度浮现在那曾辉煌于数百年的旗帜上,透出黯淡而悲哀的光芒。
重劫跪在大殿中,将黑色的旗帜紧紧拥在胸前,喜极而泣。
满天的尘埃在这一刻飞扬而起。城中那些枯槁的尸体,仿佛都发出了一声叹息,一滴眼泪,从他们空洞的眼眶中滚落。
三日后。
相思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太阳。
她与小心包裹的亡灵之旗一起,被送上了去往俺答汗营帐的马车。
离开那布满尘埃的废城时,相思忍不住回头。
传说中,永恒不灭的三连之城,正在无尽的夕阳中越行越远。
是否,它真的要在无边的杀戮与鲜血中,重建于世?
(《风月连城》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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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彼岸天都
步非烟
◎楔子(1)
朝阳,是神明对万物的眷恋,是天地初辟时就有的目光,所以才那么温暖,那么纯粹。
当朝阳的目光沐浴万物时,世界静静醒来。
那时,便是新的一天。
青色的图瓦小城,沐浴在青色的晨曦中。
小城整洁、宁静,由大青石砌成,数丈高的城墙下,是一排排低矮的石屋,屋顶上晾晒着刚刚收获的青稞,一捆捆高高堆起,宁静而满足地炫耀着丰裕的年景。
青石街道纵横交布,将整个小城划为棋盘模样。酒旗、招幌在晨曦中轻轻舒展,只要第一缕阳光的召唤,就会从睡梦中苏醒。于是,那些宁静的街道就会化为一条条青色的脉搏,为这宁静而富裕的小城注入跃动的血液。
这是蒙藏交界处的边陲小城,位于山坳深处,隶属于图瓦部落,远离诸大国侵扰,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最适宜红尘避乱。近十年来,这默默无闻之城却因出产一种优质的毡毯而名声大振,行人商旅往来不休。随着贸易繁荣,小城更加繁荣美丽,图瓦人的生活也更加富庶丰足。
寂静的城市中,一声“吱”的轻响传来,宛如晨风拂过大地。
一扇扇石屋的木门被推开,图瓦人走出了房门。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身着盛装,口中默默念诵着长生天的名字,怀中还抱着一捆捆纺织精良的毡毯。这些毡毯用附近出产的一种特殊的泥土染过,呈现出喜气洋洋的红色来。
他们略显疲惫的脸上都带着欣慰的笑容。
昨日,他们家家户户都忙碌到深夜,挑选出家中最好的毡毯,悉心包裹,只等着天一亮,就奉献出来,小心翼翼地铺在王城正中的街道上。
今天,是图瓦城储君即位的大日子。
储君铁勒王子宽厚爱民,胸无大志,愿意跟他们终老在这片小小的桃源之地。他们很喜欢这样的君主,也相信他们平静的生活就像绵延的青色山脉一样,永远望不到尽头。
男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女人们带着夸耀的口气,和邻居比较着毡毯技术的优劣。他们都为能装点储君的荣耀而由衷地高兴。
半个时辰后,大道上便铺满了猩红的毡毯。满眼青色的衬托下,红色的毡毯就宛如一道绯红的血痕,静静流过青苍的大地。
然后,图瓦人安静下来,翘首等待盛典的开始。
呜呜的号角声自王城深处响起,划破苍穹。
人群聚集在街道两边,屏气凝神,虔诚地注视着仪仗队伍的到来。
踢踏轻响,一匹洁白的骏马踏着红毡,徐徐走过青石大道。
白马上,年轻的铁勒王子带着温煦的微笑,向众人挥手,在仪仗队的簇拥下,缓缓走向城最中间的高台。
那是早在多日前就搭建好的,祭祀长生天的祭台。
人们终于欢呼起来,他们完全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祭台旁,牛羊已经绑好,干燥的柴火搭成堆,只待王子祭祀完毕,他们就会烹羊宰牛,狂欢上一整天。
铁勒王子显然也很满意臣民们对他的爱戴,在众人的欢呼中,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上祭台。
祭台上空无一物,图瓦人祭祀天地,并不用血牲,用的是自己的虔诚。
王子在祭台上深深跪拜。
他的身体紧贴在大地上,他用最卑微的姿态,宣示自己的虔诚。他一次次轻吻着青苍的泥土,为长生天庇佑他的一切而感激涕零。
所有的人都响应着王子,他们深深跪拜,用和王子一样的虔诚,宣示着自己的卑微与虔诚。
终于,铁勒王子微笑着站起身,抬头遥望被朝阳染红的云霞。
天尽头,无边曙色青苍而灿烂,透出温暖的色泽。
从今天起,他就是这座小城的主人。他将带领着图瓦族人,在长生天的庇护下,过着悠闲富足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长生天赐与的神圣泥土,将毡毯染出云霞般的颜色。这些毡毯将换来蒙古的马皮、牛羊,汉地的茶叶、丝绸,也换来人民的财富和幸福。
千秋万代,永远如此。
突然,一阵蚀骨的剧痛传来!
一瓣苍白的雪花,从杳不可知的空中飘落,坠落到了他的眸子中。
那雪花是如此白,并不是莹洁清凉的白,而是空洞、虚无的白。
像雪,更像诸天劫灭后的灰烬。
奇寒彻骨,从眼底蔓延到全身。他忍不住重新跪了下去,紧紧捂住了双眼。
所有人的笑容,都在这一刻戞然凝结。
远远的城门处,一抹白色的影子在虚空中浮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盯在这抹影子上,无法挪开。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白色越走越近。
◎楔子(2)
笑容凝结在他们脸上。
诸天寂静。白色是那么显眼,仿佛天地间的尘埃都无法沾染。无论什么样的污秽,只要靠近它,就会立即变成与它一样的苍白。
一个缥缈如烟尘的人影,踏着遍地晨曦,踏着猩红的毡毯,一步步向祭坛走来。
他身上宽大的白色斗篷在风中飞扬,仿佛无数条舞动的白蛇,在他身上缠绕厮磨,将他纤长的身体紧紧围裹起来,只露出斗篷下同样苍白的面具。
妖异、孱弱却又高华、圣洁,就像是偶然脱离了轮回的白色幽灵,游走在黑夜与黎明的边缘。
每踏出一步,他的身体都在轻微地战栗,仿佛不胜这晨曦的清寒,一双纤瘦见骨的手,也为白色丝袖缠绕,轻轻抚在胸前。
他身后,是十七八个一行人,都跟他一样的装束,被苍白紧紧围裹。他们静默地跟随在他身后,抬着一只巨大的轿子。
轿子,一样苍白如雪。
重重帷幕后,透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祭台边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怔怔望向轿中的人影。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眼前都只是一片透不开的白色迷雾。
荒凉、寂寞。一如死亡本身,让人永远无法看透。
惊愕和恐惧瞬间将他们笼罩,宁静的小城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迷雾弥散,为首的白衣人退了两步,对轿子谦恭一礼,然后缓缓抬手,苍白的手指在迷雾中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苍白的帷幕仿佛受到他的召唤,轻轻撩起,透出轿中人一线侧容来。
那是世人无法想象的高华。
就仿佛西天诸神,在这一瞬间,呈现在帷幕后。世间一切,都将最珍贵而圣洁的一部分供奉、荟萃起来,才如他一般完美、动人。
他全身也被苍白萦绕,但在他身上,一切的苍白都只是装饰,丝毫不能遮蔽他绝美的容颜。
那是巍峨的大青山,在黎明前露出它柔媚的一面;那是初秋的弦月,在迷雾中呈现了一丝妖娆。
图瓦人在这一瞬间,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
那是无法想象的美,他们从未想过,竟有人能够承载、具现如此之美。
那只会是属于长生天的,不会在凡人身上出现才对。
那一瞬间,他们忘记了那片白色的诡异,恨不得蜂拥上前,多看一眼,铭记下那容颜是如何的动人。
突然,一片苍白的雪花飘过。
天地间一切颜色都仿佛被剥离,化为最纯净的惨白。
落雪纷扬,轻轻坠入图瓦人的眼眸。
刺骨的痛楚与森寒袭来,他们禁不住纷纷跪了下去,颤抖着捂住双眼,发出痛苦的呻吟。
众人哀吟声中,雪花无声坠落,将白轿和众人隔绝开。
漫空苍白化为卷涌的云雾,笼罩了整个小城,仿佛在提醒所有人,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对至高天的亵渎,是他们的虔诚中最大的污秽。
那是不该属于他们的美丽,连再看一眼都